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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珠钗(二合一)
    葱笼花树间,彭嬷嬷苍灰的身影消失在假山背后,三公主以眼尾余光扫过,面上的无忧和喜悦,渐而转淡。

    她抬起头,痴望着天。

    天空蓝得似一汪通透的水晶,白云舒卷,不知何处亦有人放筝,硕大的五彩凤蝶盘旋于天际,蝶翼边缘的彩绢迎风轻颤着,恍若那蝴蝶已然有了生命,兀自于九天之上飞舞着。

    三公主怅然地叹了一声,低下头,肩膀向下塌了塌,摇头躲开了小宫人递来的松子儿。

    “殿下不想吃这个啦那殿下想吃什么呀”小宫人讨好地笑问。

    三公主扫一眼锦毡,不太有兴致的样子“本宫不想吃东西了。”

    言至此,往左右看了看,忽尔弯唇一笑“要不你去拿只风筝来吧,本宫也要放个来玩儿。”

    红药一直悄悄观察着她,此时闻言,忙笑道“奴婢来罢。”

    说着便快手快脚走去一旁,将装满了风筝的大纸匣子捧了过来“主子挑一个可心的。”

    那匣中尚余着好些风筝,俱是宫中内造的,极为精致,且还没有一个重样的。

    三公主很快便挑了只大雁风筝,叫人穿了线,让红药拿着玉狮子线轮跟在后头,她自个儿在前头放。

    也不知是那大雁风筝不对,还是她人矮腿短跑得慢,放了好几遭,那风筝总也飞不上去,两个人渐渐便跑到了空地边缘,再往前,便是一片茂密的树丛。

    “唉呀,怎么总放不起来呢。”三公主跺了跺脚,似颇恼恨,一双大眼睛却下意识偷偷往身后瞅,一待触及红药的视线,忙又扭头,软糯的声音扬得老高

    “这个风筝风筝坏,欺负本宫坏大雁,本宫定要把你放上去。”

    配合着恼火的语声,三公主的小身子一拧一拧地,像在赌气,话音未落,便拾起地上的大雁,奋力向前一掷。

    “啾”那风筝上拴着竹哨,此时便带起一阵轻微的低啸,歪歪扭扭飞出去丈许远,雁首一歪,直栽入树丛背后。

    “本宫过去拣,红药嬷嬷等在此处,没本宫的话不许过来,本宫长大啦,自个儿可以的”三公主急急说道,微有些发紧的语声,似是生怕有人追上来也似,两条小短腿捣腾得飞快,一弯腰便钻进了树丛。

    红药张了张口,然转念再想,到底不曾出声。

    纵使别人都忘了,可她却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纵使尊贵如公主,该守的规矩也一样不能少,甚而比寻常人的规矩更多,也更严。

    红药叹息一声,心底漾起怜意。

    三公主也是用心良苦,难为她小小年纪,也能有这般心思。

    明媚的春光洒落下来,树影间一片斑驳,红药身后,放风筝的小宫人正玩到兴头处,并无人察觉三公主不见了。

    她扭过脸,特意看了一眼方才服侍三公主的那个小宫人,见她此时仰着脑袋,张嘴看向飞满了空地上方的风筝,满眼惊叹,哪儿还顾得上看别的。

    看起来,太后娘娘还是对的,哕鸾宫,确实需要几个老成的嬷嬷。

    红药想着,缓缓转动手中的线轮。

    不出所料,未转上几圈,那绞丝线便绷得笔直,似是有么东西缠住了风筝,即便她用了大力,亦无法往回拉动分毫。

    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

    踏进树丛,行不出多远,便见那大雁风筝正绕在一根挺粗的石榴枝上,还绕了两圈儿,难怪红药拉不动。

    三公主却是不见了。

    红药并不着急,轻轻解下风筝,掸去其上浮灰,神情淡定。

    仁寿宫花园,并无通往外面的途径。

    没有角门、亦无狗洞,更不存在秘道机关,且四周围墙高逾丈许,三公主除非会飞,否则是不可能离开花园的。

    她定然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以并不高明的伎俩,为她自个争取到了一段极短的时间,避开众人视线,做她想做之事。

    或许,她其实也没想着瞒过红药,因为知道瞒不住。

    她唯一防备的,还是彭嬷嬷。

    方才那个来传话的小宫女,应该便是被三公主收买了。

    红药怅怅站着,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她理当为三公主高兴。

    当年那个孤单的小女孩,眼下也学会了算计,长此以往,自保至少是不成问题的。

    可另一方面,红药却又有些伤感,为着这个突然间就长大了的小姑娘。

    “啪”,前方突地传来极轻的声响,似是有人踏断了枯枝。

    红药醒过神来,循声望去,便见一道小身影踽踽独身,自林深处走来,白皙瘦小的面颊上,犹有泪痕。

    “殿下回来了。”红药含笑迎了上去,也不问因由,只取出袖中帕子,轻轻拭着三公主颊边的残泪“下回殿下再要做什么,告诉奴婢便是,奴婢会帮着您的。

    再一个,两位嬷嬷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莫要拿她们当坏人,处处防着她们,好不好”

    三公主眼圈儿又红了,点了点头,张手扑进红药怀里,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本宫欢欢不是有意的,欢欢就是就是想找个地方独个儿呆一会,才把彭嬷嬷给支开了。”

    果如红药所想,她并无隐瞒之意,开口便认下了买通小宫人之事。

    “奴婢知道的,殿下这回虽行了险招,却也不算太糟,奴婢在这儿呢,有奴婢帮殿下兜底,谁都不会发现的,殿下放心就是。”红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三公主的身子正微微打着颤,显是还有些怕。

    “红药嬷嬷知道知道欢欢去做什么了么”三公主的境闷闷地。

    “奴婢知道今儿是殿下母妃的祭日。”红药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这是她悄悄打听来的。

    徐玠曾告诉过她,若要解开三殿下的心结,头一宗,便是要巨细靡遗、全方位地了解于她,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治好她的心病。

    是故,红药记住了这个日子。

    而方才彭嬷嬷一走,她当即便觉出不对,再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三公主的意图。

    三公主想必是找地方悄悄祭奠了先端妃一番。

    说起来,端妃生前只是个昭仪,死后才晋位为妃,这也是建昭帝瞧在她诞下三公主的份上才破的例。

    而红药之所以对仁寿花园如此了解,亦是因前世之时,元光帝的道观便建在此处,当时红药还在西苑,曾被抽调去做苦力。

    如今看来,那半个月的砖,不是白搬的。

    “母妃”耳畔传来三公主压抑的低泣,令红药自回忆中抽身。

    她心中软了软,将三公主揽紧些,柔声道“殿下,先端妃娘娘在天上看着您呢,殿下这样伤心,先端妃娘娘也会伤心的。”

    三公主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再过片刻,那哭声便息了。

    她撑起手臂,便自红药怀中脱出,将帕子按着眼角,嘴唇嚅动着道“红药嬷嬷,替本宫瞧瞧身上可妥当”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经自然多了。

    红药亦知此处不宜久留,便向她身上端详了两眼,末了,视线停落在了她的发髻,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去了何处,钗子都少了一支。”

    三公主忙向发上摸了摸,果然,珍珠对钗只剩一枚了。

    她不由急起来,小脸都红了“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彭嬷嬷会会发现的。”

    一着急,说话便又变得慢了。

    红药怕她急出个好歹来,忙笑道“无妨的,将这支钗子也取下来交予奴婢收着就是,殿下就说戴腻了,总归外头有备用的钗子,换上新的即可。嬷嬷若是问起来,殿下只往奴婢身上推。”

    “那那嬷嬷若是找你要来查,怎怎么办”三公主不喜反忧,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红药嬷嬷会会挨罚的。”

    “不会的,殿下只管放心。”红药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抬手将那支珠钗袖了,又问“殿下方才去了何处”

    三公主回手指向东南角,小声道“那边那边有棵大树,树上能瞧见咸福宫,欢欢远远地祝祷了几句,就就下来了。”

    咸福宫,正是端妃生前的住处。

    原来,她方才便是遥望着咸福宫,思念着她的母妃的。

    红药心下唏嘘,也未责她爬树,只柔声细语“下回再有此事,带上奴婢一起罢。”

    三公主乖乖地“哦”了一声。

    红药理了理她的衣裙,见再无破绽,方点头道“好了,这般便成了,快出去吧,嬷嬷这会儿想是还没回来呢。”

    见她一脸地从容不迫,三公主终是放下心来,接过红药递来的风筝,拉着她的手离开了树丛。

    小宫人仍在玩闹着,无人发现她二人久去方回,而彭嬷嬷也果然不在。

    直到小半刻后,她方才回转,面上神色如常,显然并不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告了个罪,便侍立在侧。

    她也确实心细,没过多久,便发现三公主的头钗换了新的,便问是怎么回事。

    红药拿出方才的话搪塞了过去,彭嬷嬷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深究。

    这一位如今是三公主心尖儿上的人,她自然不会轻易得罪。

    一桩大事,便这样轻轻巧巧揭过。

    三公主见状,终是心头大定,更兼愿望亦了,接下来却也玩得欢喜,当那老鹰风筝飞上云端时,她又是拍手又是笑,还赏了红梅她们几个小银笔锭。

    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急,似只是一转眼,那太阳便已斜去西边,墙头的琉璃瓦金光耀目,似横卧了一条金龙。

    天色已然不早,在彭嬷嬷的催促下,众人兴尽而返,走到半道儿时,红药作势向袖边摸了摸,忽地面色一变,悄悄向彭嬷嬷打了个眼色。

    彭嬷嬷会意,落后众人几步,待前头人走远些了,方问红药“顾掌事有事儿”

    “我把殿下的钗子弄丢了一支。”红药面色焦灼,取出剩下那支珠钗向她示意“方才只顾着放风筝,忘了把钗子收进妆匣,一直揣在袖子里,现下才发现少了一个。”

    彭嬷嬷“哟”了一声,忙也压低了声音“怎么就少了一支呢是不是掉在草地上了”

    “我也不知道啊,得回去找找,这会子里头没人,也不怕有人去拣。”红药急出满头的汗,拉她的衣袖陪笑“求嬷嬷替我打个遮掩。”

    这原也不是大事,彭嬷嬷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却故意皱眉作难“殿下一时半刻就要问起掌事来的,这我可”

    话音未落,一枚又硬又凉的物事便塞进了手中。

    她皱紧的眉微松,却仍旧一脸作难“这个么”

    红药恨得咬牙,又塞过去一角银子。

    彭嬷嬷掂了掂,面上立时堆起笑来,话也拐了个弯儿“这个我可一定得帮顾掌事这个忙,你只管去,殿下若问起,我就说是程掌事把你叫走了。”

    “有劳嬷嬷了。”红药作感激涕零状,心里却大骂“彭扒皮”。

    不过顺手的事儿,这彭嬷嬷却敲了她两钱银子的竹杠。

    一路暗骂着回到花园,红药当下直奔树丛。

    此时斜阳正浓,林中的光线也颇明亮,她按照三公主先前的指引,径往东南方向找,不消多时,果见眼前一株老树,树杆虬结,浓荫如盖,想是有人修剪之故,生得却并不高大。

    “原来是棵榕树。”红药低声咕哝了一句。

    榕树冠盖茂密,以三公主的身形,藏进去倒是不易被发现,且这树又很老了,树身上可落脚处甚多,想来不难爬。

    当然,如非必要,红药绝不想爬树。

    多大的人了,还做这孩子勾当,害不害臊

    可让红药失望的是,她在树下找了两圈,却是一无所获,只得叹一声命苦,卷起衣袖和裙角,干起了孩子勾当。

    当然,一点儿不害臊。

    说起来,这树也确实好爬,红药手脚并用,没过多久,便见那繁茂的树梢尖上,闪过一抹流金。

    找到了

    她心头一喜,再往上爬了两步,小心探手勾过树枝,见那上头果然挂着珠钗,正是三公主丢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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