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雨霏霏,轻敲着车顶,发出细密的声响。
东平郡王府的马车上,王妃朱氏并未留意那辆避立道旁的马车车。
此时,她正背倚着一方弹墨绫山水大迎枕,与大儿媳潘氏闲话家常。
“听说影梅斋又添了一房下人,这事儿是你过手的么”接过潘氏亲斟的茶,她语声淡然地问道。
潘氏微抬眸,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近段日子来,朱氏身上那股子懒怠劲儿,好似消去了不少。
这是身子大好了
心下暗自忖度着,潘氏面上扬起笑来“这是断没有的事儿,影梅斋的用度媳妇天天都瞧着呢,没添也没减,还和从前一样。”
朱氏点了点头,将茶盏搁下了,又问“我前两日交代你办的事儿,你可办妥了”
潘氏敛首一笑“母亲不问媳妇也要说呢,都已经办妥了,那向妈妈往后就是上房的管事,专管着宁萱堂上下。从下个月起,她的月例就是头等的了。”
朱氏“嗯”了一声,垂眸打量着手指甲,眼皮子都没抬“这也就罢了。你再告诉账房,往后每个月单给向妈妈添一钱银子的例钱,账从我那儿出。”
潘氏正吃着茶,听了这话,好悬没把茶盏给扔了。
她没听错吧
从来有进无出的朱氏,居然舍得自掏腰包,给新来的这什么向妈妈加月钱
潘氏下意识就想去瞧窗外。
今儿这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再一想,嗐,下雨呢,哪儿来的太阳
“媳妇遵命。”一息之后,潘氏面色如常,恭声应下了。
朱氏对这个儿媳还是挺满意的,尤其是对方这温顺知礼的性子,深得其心。
她抬起头,面上悬着一抹淡笑“你也知道的,这葛福荣家的去了庄子上,估摸着是再回不来了,我这身边儿就缺人手使动,如今却是好,都补齐了。”
潘氏忙陪笑道“这都是老太太疼您,挑了顶好的来给您用着。”
这话直说到了朱氏心坎儿里去,她面上的笑容登时扩大了几分“是啊,还是祖母最疼我,知道我为难,我还没开口呢,她老人家就把人送来了。”
这说来又是一桩奇事,那个叫做向采青的管事妈妈,还真就是朱家老太太亲自荐予朱氏的。
以朱家老太太的秉性,能教她舍得丢开手的人或物,还真是不多。
朱氏彼时亦自吃惊,复又有些为难,只是碍于娘家长辈的情面,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人领回了府。
可万没想到,这向妈妈居然十分得用,精明能干不说,行事亦极稳重,凡交代下来的差事,必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严丝合缝地。
这且不提,更有一样要紧处,便是她比葛福荣家的要婉转识趣得多,纵使有要劝、要说的,那话也说得顺耳动听,令朱氏格外受用。
如此不过日,朱氏便觉得有点儿离不开这向妈妈了,更兼这又是娘家祖母亲荐来的,委实用着放心,遂命儿媳将之提成了头等管事,今日出门也把人给带了出来。
“说来说去,都是媳妇的不是,没早些替母亲把人找齐,媳妇给母亲陪罪了。”趁着朱氏心情好,潘氏摆出一副自责的姿态,以免往后再被挑眼。
果然,正在兴头上的朱氏,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摆手笑“得了,你也忙的很,把两个孩子管好便成了,旁的很不用你多说。”
潘氏干笑两下,没再言声。
她虽在名义上掌着中馈,实则那府中的大小事,还是朱氏说了算。
不一时,马车抵达侯府,婆媳二人尽皆下车,先去前堂随礼,再去灵堂拜祭一番,也就辞了出来。
孰料,就在出仪门时,迎头正撞见一行人,却是平江伯夫人沈氏也来侯府吊丧。
因许久不曾出门,朱氏倒也颇有谈兴,便立住脚,拉着她闲聊了两句。
平江伯府嫡长女与定国公府萧四郎已然议定了亲事,待到三月春暖花开时,两下里便要完婚。
朱氏便就此事提前恭喜了沈氏,又笑道“沈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得着了萧家四郎这般良婿,我瞧着都眼热呢。”
这话倒有一多半儿出自真心。
想当初,定国公府才放出话来要给萧戟相看亲事,朱氏便勒逼着东平郡王去探了口风。
徐婉贞已经足十七岁了。
她的婚事一日不定,朱氏就一日放不下心。
可惜的是,国公爷似是并不愿与王府结亲,只挑了不温不火的平江伯说成了亲事。
朱氏为此很是懊恼。
若非王府地位特殊,她是有把握将这门亲事弄到手的,且在她眼中,自家闺女无论品貌还是德行,皆比那小门小户的伯府姑娘胜出好几筹去。
可叹这一层王府的身份,到头来却成掣肘,朱氏每思及此,便觉扼腕。
听着她略带酸意的话语,平江伯夫人沈氏笑得无比开怀“承王妃吉言,过几日就叫人把喜帖送到王府去,王妃可一定得赏光啊。”
“哟,那我可得好生备份贺礼,到时候去你家讨喜酒吃去。”朱氏神情自若,面上的笑容没有一丝裂隙。
这种场面上的事,她早已应付裕如,再不会如初踏勋贵圈时那般闹笑话了。
沈氏见状,倒想起一桩事来,遂笑道“说起来,我在这儿还要恭喜王妃呢,您家里不也是喜事临门么”
朱氏一愣,下意识反问“这话是何意”
沈氏也是太高兴了,竟没顾得上察其颜色,管自笑道“贵府五爷不也要说亲了么前几日我还听伯爷念叨来着,只怕没几日贵府也要办喜酒了呢。”
朱氏闻言,先一怔、再一惊,旋即大怒。
这叫什么事儿
这成什么话
她一府主母、东平郡王妃,居然对家中庶子的婚事一无所知,还要旁人来告诉她
这要传到外头去,她这张脸往哪儿搁
往后教她怎么做人
朱氏直气得头昏眼花,两眼一阵阵地发黑,险些不曾栽倒在地。
幸得潘氏颇有眼色,忙暗示丫鬟扶稳了她,又将话头接了过去,三言两语闲扯开来,沈氏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