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回到更辽阔的海面上来。
三十五艘加莱船组成的船队当然不可能以一条细长的线形来航行,一般来说,无武装商船排列成两或三组纵队,武装商船穿插护卫在它们两侧,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英国人的混合舰队需要分别将它们切开的缘故荷兰人范巴斯滕起初的时候,也与海盗戈特,以及坎宁安一样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让自己的旗舰“沉默者威廉”号升起黄色的旗帜,表明自己正按计划行事。
他看着“查理一世”号追着两艘武装商船而去,另外两艘铁甲舰则开始环绕着商船船队打转,就像是狼将羊群圈在一起,武装商船持续不断地开炮,但没能对铁甲舰造成什么损伤,他的视线恋恋不舍地在黑灰色的铁甲舰舰身上缠绕了一会,才不得已地移开。
这时候那些无武装商船与武装商船已经间隔着很大一段距离,大到足以让荷兰人的舰队切入其中,荷兰人的舰队在英法联军与荷兰开战的时候,随着“七省”号与勒伊特将军的逝去而光芒褪尽,在大败之后,荷兰舰队的舰船一部分被法国人与英国人瓜分,也有一部分被荷兰的流亡政府带走,不过那是很小一部分。
如今的荷兰舰队所驱使的船只都是那些当时正在外远航,没有回到港口的商船改建的。
不过这对范巴斯滕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荷兰人虽然被称之为海上马车夫,甚至击败了曾经的海上霸主西班牙,依靠的并不单纯是舰船的数量与吨位曾经的不败将领勒伊特的旗舰“七省”号也不过是三级战列舰,双层甲板,八十门火炮而已,他们依仗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勇气、智慧与丰富的航海经验。
荷兰人的舰船虽然不如英国人或是法国人,但勒伊特留下的珍贵遗产,正适合如今的情况,也能让荷兰人在英国人面前高高地抬起骄傲的头颅荷兰舰船的小吨位,低重心,就注定了它在海上必然比那些三层甲板的大舰船更灵活,在商船因为火炮与撞击失去动力后,它们就会蜂拥而上,以五十年来始终没有改变过的战术,靠近商船后跳帮近战如果只是作战,将领为了减少损失可能还会派出纵火船,但既然他们是为了财富而来的这种方法自然不可取。
“有商船进了圣马洛湾。”他的大副报告说“戈特船长追上去了。”
“让他去吧。”范巴斯滕说“看好我们的船,别让戈特的人靠近。”
“这些法国人遇见我们倒是幸运”大副说,一旦战斗结束,范巴斯滕不但不允许手下的船员欺辱与凌虐那些水手和商人,对于那些付不出赎金的穷水手他还会给他们几艘小舢板,让他们自己划船离开,当然,如果很不幸地遇到了鲨鱼或是暴风雨,也是他们倒霉。
戈特的下属是要让这些人“走跳板”的。
坎宁安以及英国人的铁甲舰显然不是范巴斯滕有资格去关心的,戈特则是范巴斯特不愿意去关心的,他再次关注了一下武装商船与铁甲船的状况,一些武装商船正在逃跑,一些却还在外侧游曳,似乎想要突破铁甲舰的封锁冲入商船船队,范巴斯滕命令使用纵火船这些纵火船不是戈特在圣马洛湾困兽犹斗时弄出来的假货,而是真正的作战舰船的一种。
荷兰人的纵火船还分作两种,一种如戈特弄出的代替品那样装载着干燥的柴薪与油脂,由水手划桨靠近敌船,而后用抓钩固定在敌船上,在船上有一扇小门通往船舱的密道,靠近吃水线拴着一艘舢板,挂住敌船后,水手就以此登上舢板脱离危险区域,最后一个离开纵火船的水手负责点火。
另外一种就更危险一些,上面装载的不是木头,而是一桶桶的火药,毫无疑问,它们的威力更大,但可以想象,当这艘满载危险品的小船在漫天飞梭的炮弹中航行的时候随便那颗炮弹落在船上,甚至只是一块燃烧着的船帆或是桅杆碎片,都会让船和船上的人一起下地狱。
不过范巴斯滕的想法与那时的海盗戈特奇妙地契合,他只驱使了第一种,并且让它提前点燃,冲向企图靠近他们的武装商船,只希望把它们驱走而不是把它们击沉他还记得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也记得坎宁安承诺给他们的准许状。
如今只有三位君王有那样的权能为自己与自己的国家打造铁甲舰队,法国的路易十四,英国的查理二世,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国家只能倾力打造一两艘铁甲舰作为国王的御用舰船或是旗舰,荷兰人如果还拥有荷兰,或许还有可能,但他们如今只有一个在极寒的新尼德兰与加勒比海诸岛屿上苟延残喘的流亡政府。
这样的政府当然不可能弄到如此数量的黑铁与煤炭,也无处冶炼与装配,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握着仅有的财富,从英国人或是奥地利人那里购置铁甲舰。
流亡政府中也有人反对说,他们现在并不需要一艘并不能用来改变局面的铁甲舰,相反的,他们应该将注意力从海上转移到陆地上,在法国国王正在忙于继承权战争,无力顾及殖民地的时候,以新尼德兰为基础,在阿美利加重建荷兰。
但他们一定是没有亲眼看过在海上航行与作战的铁甲舰。
那是一种用言语无法描绘的震撼,凡是胸膛中还有热血的人,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这么一艘舰船,哪怕荷兰直到覆灭的前夕都还没有三层甲板的一级战列舰。但是,不仅仅是范巴斯滕,许多荷兰人都在设想,如果在那场决定了荷兰命运的战役中,荷兰也能如英国,法国一般拥有那样多的巨型战舰,那么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与如今恰恰相反
沉浸在回忆中的范巴斯滕突然被一阵欢呼声惊醒。
距离他最近的一艘荷兰舰船“勒伊特”号,是的,正是为了纪念那位伟大的荷兰将军才有了这么一个名字,它是一艘印度船,原本就是一艘武装商船,在被改装成战舰后,它不但改名字更是增加了二十门火炮,也就是说,有五十门火炮的大三桅船,按照荷兰的造船风格,船尾垂直于水面,窗户周围的护板是弯曲的铜板,也可以说是一层单薄的护甲。
它的船首像正是海员的主保圣人圣尼各老的雕像,荷兰人习惯不为这种雕像上色,但因为它是新做的,还是一片金灿灿的橡木本色,看上去十分漂亮。
“勒伊特”号的船员已经迫不及待地跃上了跳板虽然狭长的跳板末端有钉子钉入了商船的甲板,但两船之间依然有不小的高差,以及因为波涛起伏而产生的晃动与震颤,对方的船员也在拼命地想要把钉子拔出来,把跳板推进大海但无论怎样的危险都无法抵过财富的诱惑。
船上的商品固然是要被送到伦敦或是新尼德兰的,但商船水手们的私产,就全都归胜利者了这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资产,毕竟水手们以船为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边而不是存放在某个可能被人看见偷走的地方另外别以为水手们都是穷人,在商船上也有水手们的私舱,里面藏满了他们走私来的好东西。
商船水手一看到“勒伊特”号的船员已经跃上了跳板,向着他们冲过来,就慌慌张张地罢了手,急忙钻进了船舱,紧紧地关上了舱门,不过谁都知道这甚至称不上困兽犹斗,一旦荷兰人掌控住了船只,他们还是要乖乖从船舱里爬出来的。
“小心”一个曾经的私掠船船员叫道,私掠船只是一种文雅的称呼,他原先也是一个海盗,他们到来的毫无阻碍,反而让他升起警惕心。
“他们都在船舱下面了吗”另一个船员叫道。
“把他们关起来,”他身边的一个人喊道“等我们把货物都搬走,就让他们和船一起沉在这里”话音一落,他和同伴就大笑起来,他们一边大笑,一边拔出匕首,隔断固定着牛皮的绳索,掀开牛皮,下面就是堆砌得整整齐齐的酒桶,这让他下意识地“嘿”了一声。
没哪个水手会不喜欢酒的,任何酒。朗姆酒,葡萄酒,啤酒只要是酒他们就喜欢,但要说在甲板上放置酒桶,可不是一个脑袋正常的海上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固然货船主人一向利欲熏心,能够多运载一些货物就会多运载一些,但在大海上航行,波涛汹涌,船只就算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是颠簸不断,所以在甲板上,哪怕要载着货物,也是如羊毛之类较轻并且容易固定的东西,但酒
在遇到暴风雨的时候,脱离了束缚的酒桶也和一枚炮弹差不多了。
“也许是颜料。”一个船员说,他下意识地顺手一刀插进了酒桶,拔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小心,似乎做好了接取酒水的准备,但他随即摇了摇头,手上传来的感觉就不对像是扎在了某种坚硬又不规则的东西上面,难道是坚果,甚至更值钱的香料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不禁狂跳起来。
他握着刀子,立起脚尖,准备挑开木桶上的盖子。
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
与火炮轰鸣,抑是纵火船的爆燃不同,来自于他们身边的爆炸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小,与前两者相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正是设计者所期望的小而激烈的爆炸。
藏在酒桶里的火药不多,可能只有小臂长,粗的一管,但在火药外面,是无法计数的细小石子、铁片与碎玻璃,火药在狭小空间里骤然爆发的巨大能量在一刹那间将它们如同暴雨一般地喷射出去,穿过朽坏的木桶,它们的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火枪的子弹这些特殊的“子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血肉之躯,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赤红色的筛子。
幸运的人当场就死了,不幸的人则被多多少少地喷溅了半个身体、一张脸或是手臂,或是腿,这要看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站在什么地方,这些细碎的利器要么贯穿了如面颊这种较为薄弱的地方,要么深深地镶嵌在厚实的皮肉里,它们不但带来伤害,还带来了恐惧,痛苦。
在四周的火炮都在轰鸣的时候,人们甚至没能听到从这艘商船上传来的爆炸声,但范巴斯滕一直在用望远镜依次关注每一艘商船,他可能在几分钟后就察觉到了不对,迅速地调焦后,他立刻看到了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船员,后者并不能看到范巴斯滕,范巴斯滕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这个人确实在大叫“救命”
范巴斯滕的心脏立即被攫住了,脊背一阵冰凉,他一边迅速地移动望远镜,搜索其他的人一边高声命令身边的人叫大副来,等大副来了,他把望远镜给了他,同时命令士兵升起白色的旗帜,凡是看到这面旗帜,荷兰人的舰船就知道这是要他们迅速撤退。
但等范巴斯滕重新接过望远镜,焦急地等待结果的时候,才发现结果令人沮丧。虽然他一发现不对就立即做出了判断与决定,可大部分荷兰船员已经跳上了商船的甲板并认为战局已定,对方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他们摆布只有很少的一些人,他们都在私掠船上做过事,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但之前的成功麻痹了大部分船员,他们被爆裂的小弹丸射杀了好一批之后,原先躲藏起来的水手,不,应该说是士兵也出现了,他们的武器远胜过荷兰人,射程远,威力大,甚至能够穿透舱室的隔板造成伤害。
就在白色的旗帜高高飘扬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艘船宾主异位,这些所谓的无武装商船就像是张开嘴露出了獠牙的羊羔,一口就吞下了好几艘荷兰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