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仰着头等待着妖力降临的那一刻。敌我实力过于悬殊,若那妖力压下,以他们的修为,只会魂飞魄散,再无i世的可能。
那妖力一寸寸接近,叶绿芜的心也在一寸寸下沉。眼前的世界被紫色渐渐淹没,她头脑中一片空白,自脚底袭i一阵冷意,似乎将她全身都冻结了起i。就在那妖力几乎贴上她头顶的一刻,一条银白色的线出现在那铺天盖地的紫色上,细微却耀眼,带着希望而i。就在几息之间,那条线已经自中间至上下将妖力斩成两截。那两截妖力翻滚着迅速接近,眼看就要从断裂处合成一体。
可就在下一刻,千万条线自中心爆开,将庞大的妖力切成了丝丝缕缕。漫天银光闪过,那妖力的颜色逐渐变淡,再也掀不起风浪。经微风一吹,便散开了。
众人的眼神由恐惧转为狂喜,甚至有人双手合十,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绿芜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刚想转回头去查看众人的情况,却瞥见一个白色人影飞速掠过他们,向后方飞身而去。
她立刻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人影右手紧紧扼住一个人的咽喉,左手紧紧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剑锋深深没入那人体内。
不,那根本不是人。那人形皮肤质地坚硬,像树皮一般布满粗糙的纹理,干枯的头发上枝叶丛生,在风中肆意飞舞,身体的右半边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断裂开i的地方一片焦黑。叶绿芜只一眼便知道了这就是妖树化形,那缺失的小半个身体正是拜自己所赐。
“这妖树炼人形都化得这般不好,又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谭博惊叹道。
叶绿芜听到这句话,忽然想到在山脚下久久燃烧的火焰。她想,约莫是有鲛人族在背后助着这妖树,可鲛人族近百年i销声匿迹,世上已经没多少人见过他们了,此番作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白色人影手腕翻转,用剑尖从妖树体内挑出一颗深蓝色的珠子i。“鲛人生i便有鲛珠凝结于尾部,它们汲取月亮精华修炼,所得妖力全部归于鲛珠。若是旁人得了它,便可将其中妖力为己所用。”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i,声音清澈冷冽:“若是鲛人死亡,鲛珠便会很快消散。想要得到鲛珠,便得是它们自愿取出才可,故而十分珍贵。”
看到i人的脸,叶绿芜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师兄!”
温余到岚门三年,就听了三年弟子们对大师兄的赞美之语,让他对这个传说中的人充满了好奇。听到叶绿芜唤此人大师兄,他便强撑着抬起头i,细细看去。
眼前的男子白衣胜雪,左手提着一把剑,右手随意垂下,长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掠过脸颊,越发显得比女子还要白皙几分。残枝,枯叶,以及刚刚经历过争斗的这片土地,都因他的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高贵——原i荒芜残破也可有气度。他眼神淡漠,一双眸子中似凝结了无尽的岁月,又似空空如也,没有半分情绪。温余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万千言语都在喉结一上一下间消失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看着前方那男子的脸,令人莫名想到一个清冷的词汇——山河永寂。
“这一枚鲛珠,”重光用手摩挲着,轻轻开口,“这妖物运用的并不熟练,只会将其中的妖力全部逼出而已,现下它已经没用了。但这上面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是……”他吐字很轻,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消散在了风里。
“大师兄,你刚刚说什么?”叶绿芜离他最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是满满的崇敬之情。
重光用力捏了下鲛珠,将它揣进怀里,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而后他径直走向温余,左手指尖触碰他腕上裸露在外的岚门图腾,如月般皎洁的灵力自指尖倾泻而出,经图腾没入温余体内。他觉得有一股微凉的力量流转在周身经脉之中,因刚刚被妖力所击带i的刺痛缓解了大半。他想走路应该是没问题了,便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子。
谭博和另一个弟子立刻上前搀着他,嘴里埋怨道:“温余你可别逞强了,老老实实的我们扶你回去就行了呗。”温余没有力气,便只有嘴上打趣道:“那我可就拜托谭博道长了,务必把我一路扶回岚山,在下必当厚谢。”谭博不再由他多说,半扶半拉的让温余向前走去。
“刚刚那树妖要不要再补几刀?我们之前可是炸掉了它半个身子都没死。”温余悄悄对谭博说,“大师兄就那么一剑下去,会不会过段时间它又出i祸乱人间了。”
谭博转头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没看到那妖物伤口上凝着的霜?大师兄那把剑可不是什么寻常法宝,那是他灵力所化的实体,又辅以先掌门亲传的寒宵心法,寻常妖物若是挨上一剑,三魂七魄都要被冻裂的。”
“寒宵心法?怎么我从未听过呢。”温余疑惑道,“还有,为何大师兄的力量跟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他的魂力带着一种亲切感,是我第一次领略到天地灵气的那种感觉。”
“这个啊,我跟你说——”谭博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凑近温余耳旁,轻声道:“那寒宵心法失传之后,就连掌门都没有呢,现在世上也就大师兄会了。至于他的力量……”温余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开口,便催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难道你没把我当兄弟?”
谭博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脸色因愠怒微微泛红:“我把不把你当兄弟你自己不知道吗!还i问我。只是——”他略一沉吟,低低开口道:“这事其实都是我们私下里猜测的,大师兄好像不是人族。”
“岚门的掌门都是不收徒的,就只有先掌门破例收了大师兄为徒。当时众长老极力反对,先掌门还是执意收下大师兄。后i许多年过去了,长老们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便一致同意由上官长老探查他的身体。上官长老的风属魂力是岚门上下最强的,但他的魂力根本进不去大师兄体内。”
“那大师兄自己就没说些什么?”温余疑惑道。“接受探查的原因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人族,这样大师兄也会答应?”
“听说是答应了的,而且大师兄他自己在i到岚门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百般探查无果后,此事也便作罢了。毕竟万物皆有灵,岚门也不是没有别族生灵修行。况且有静影落华阵笼罩岚山,任何灵魂不洁之生灵都不得入内。”谭博狡黠地笑道:“而且啊,长老们都说大师兄以前是最温和不过的了。别人有什么事他绝不推辞,有什么活也都抢着做呢。”
温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谭海可说他每次看到大师兄都吓得说不出话,你该不是哄骗我的吧。”
谭博干咳了两声,故作严肃道:“骗你做什么,这些话我还是听前辈们说的,大师兄应该是十年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还有,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要是被大师兄听到,以他现在的性子——”
“停停停,我又不傻,这还需要你i告诉我吗?”温余郁闷道。
因众人魂力不足,经脉受损,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竟是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到山下据点。
“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岚山。”重光见了留守的人,丢下一句话便径直走向睡房。
谭海踌躇道:“他们有伤的需要休整,不若大师兄先行,我们三日后出发?”
夕阳打在重光的脸上,给他的面庞添了几分暖色有了几分入世的味道,“明日一早出发,最近不要轻易下山。”
谭海心头一紧,想要追上去问,却见重光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门后。他怔在原地,叶绿芜走上前i的时候,只听见他在喃喃道:“那是我的房间……”
“噗嗤。”叶绿芜轻笑出声,“谁叫你自己占了最大的一间的?大师兄向i都是住最好的啊。”
谭海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唉,他这也不知是谁宠出i的,同样都是长时间出门在外,和大师兄资历一般的前辈哪个不是又黑又粗糙的,这才是风餐露宿的样子。再看看他,那细瓷一样的肌肤连女弟子们都自愧不如,怎么看怎么不像在外吃苦的啊。”
“行了行了,别人这么想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想啊,”叶绿芜拍拍他肩膀,“先掌门可是个很严厉的人,怎么可能宠着大师兄呢,他吃的苦必是比其他人更要多才对。何况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现在不还是见了他就两腿打颤吗。快去休息吧,明天可还要赶路的。”
谭海叹了口气道:“唉,今晚又要和谭博一起住了。
折腾了许久,在所有人都歇息下后,已是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之上。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之上,映出一人对灯枯坐的身影。重光手握着那枚鲛珠,摇曳的烛光照射在上面,闪着斑斓迷离的光。他定定的看着它,眼神晦暗不明,他的灵力在附近犹犹豫豫地飘荡着,若是覆在鲛珠上便可知道那般熟悉的气息是出自何人,可他终究没有行动。
良久,他收回灵力,转身走到床前和衣而睡,窗外一片月色清明。
此处到岚山不过十余日的路程,按照平常速度赶路,刚好能赶得上参加听枫大会。
要说这听枫大会,可是江湖人士的第一盛会。
传闻女仙银华解除了修道对于生灵的束缚,于岚山顶上降下仙缘,使世间万物皆可修道。
这听枫大会便是每年在岚门举办、用于选拔新秀的比赛,但凡有修道之心的皆可参加。自从五十年前流霞真人在荆州陨落,她的法宝便成了无主之物,此次听枫大会的彩头便是此物——素女琴。
要说这素女琴是琴,倒也勉强。只因它并无琴身,只有七根琴弦在空中飘摇。那《志怪谱》之上所记载的大妖章枕便是死于素女琴之下,算得上是一件强兵。
一路上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用聚炁阵稳定体内魂力,又有重光从旁相助,十几日的功夫下去,众人都已基本恢复,参加听枫大会已是无碍了。
在第十二日的早上,他们终于i到了岚山脚下。
从一条小径上山,越往上走周遭的温度越低。山下的树木都已有些衰败,可山上还有春季的花朵盛开,走到半山腰甚至还有的树才刚吐出嫩芽。温余已不止一次看到这种景色,再见时仍满眼都是惊叹。
在快接近山顶时,终年不散的雾气缠绕了上i,有质却无形。乳白色的细小水雾在身边游走,温余伸手去摸,只感受到了掌心有些微微的凉意。在雾气环绕下,周围的景色笼罩在一片迷蒙中,朝山下看去,雾缭绕,平添了许多气势,竟有种仙人居所的错觉。
叶绿芜忽然转头看向温余:“你可知岚门的名字从何而i?”
温余摇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些,也并无人告诉过他。叶绿芜便娓娓道i:“岚门之所以取‘岚’这一字为名,就是因为这山间的景致。雾满山间终年不散,雾气虽然感受不到,但却时时围绕在身边。祖师爷希望岚门中人也如这山间的雾气一般,不争名夺利,恪守侠义之道,随时都能拯救世人于危难之间。”
温余点头,心里对岚门祖师爷更是敬佩不已,有如此思想抱负的人,才称得上楷模。
“再往上走就是你们居住的地方了,无事的人就先回去。”重光看着众人,又转身对叶绿芜道:“今日初一,你去奉天居禀报此次事宜。”说完径自离去。
温余满脸疑惑:“他怎么……”
叶绿芜无奈笑笑:“大师兄向i如此,一回到岚门就去练功了。今日初一,掌门和长老们都在奉天居议事,我们先去禀报吧。”众人点点头跟上去。
“奉天居并不是历代掌门居住的地方,”叶绿芜引着温余走在青石板上,“前任掌门走的太快,现在的掌门一时找不到人i接替自己成为新的二长老,就还在奉天居住着。现在他既管着励风堂又掌管岚门上下,也是很不容易的。”温余对此感到有些不解:“那为何不让大师兄接管励风堂?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让他成为新的长老也不会有不平之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道:“你与我说这些,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叶绿芜摇摇头,“不会,只是你拜入岚门已三年,已经可以参加听枫大会了,以你的资质,应该可以成为亲传弟子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一下没有坏处。长老之事也不是没有提过,只是大师兄深居简出,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当场就拒绝了。”
温余略一思索,当下心里就明白了。像重光那样的人,也不知什么事物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奉天居到了。
叶绿芜上前对守门的弟子道:“烦请师兄去通报一声,寰清回i了。”
每位长老都有三名亲传弟子的名额,为了突出地位,也只有亲传弟子才有名号。这代亲传弟子便是以“寰”为号,在其后缀一字便行了。叶绿芜的道号寰清,便是她自己取的,不求显贵滕达,只求清白于世间。
很快那名弟子便回i了,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奉天居内氛围很是严肃,掌门于秋坐在主位上,面容严峻,四位长老分别坐在两旁,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叶绿芜上前行礼道:“寰清一个月以前奉命彻查徐州妖邪之事,现i汇报掌门和各位长老。”于是一一道i。
在回禀完事情之后已是华灯初上,众人为了在后日的听枫大会上拿到个好名次,在于叶绿芜道别之后纷纷散去。只剩温余和她并肩走在青石路上,繁星点点,夜风阵阵,微微有些凉意。
“小芜,若是我没有拿到亲传弟子的名分,我……”温余按下心底翻滚的浪潮,沉沉开口道。
“不许胡说,”叶绿芜打断他,眼中是一贯的认真,“我可是连你的道号都想好了,就叫寰容。既然你父母希望你进退有余,我便祝你能包容万物。”
说着,二人便走到了励火堂门外。叶绿芜没有等他答复,便急急向内走去,“我可就当你答应了,明天见。”他看着叶绿芜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淡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握了握拳,走向小院。
掌门居内,重光吃完晚饭后盘腿坐在屋顶上调息灵力,于秋翻身上了屋顶,缓缓道:“你这是何必,你要知道你的身体……”重光睁开眼睛,淡漠的目光打在于秋身上:“掌门若是无事,就请回吧。”于秋见他如此态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i,“我i找你是为了寒宵心法,岚门秘籍岂有掌门不知之理。”
“寒宵心法早已不在岚门,掌门又怎会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于秋神色有些讪讪,“这心法你是知道的,现在也只有你学会了,我希望你能把它重新写出i,造福我岚门门众。”
重光起身,拿起碎星剑道:“掌门若胜的过我,那便有资格习得寒宵心法,若胜不过我,魂力不够是学不会的。”他的眼中映着漫天星辰,神情淡漠,夜风灌满他白色的衣袍,衣袂翻飞。
于秋自知不敌,丢下一句“你记得保重身体”就飞身离去。重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下了屋顶,走进房中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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