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余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去,却看到一只粗糙黝黑的手横在自己面前。
他转头看去,拦住他的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浑身的肌肉鼓出令人恐惧的形状,一看就是常年在生死中打滚的人。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小兄弟,对不住了。上一次听枫大会我就落败于慕情花,此次i晚了些,没赶得上第一个与她比试,不知小兄弟能不能让我先去会会她?”
温余刚要说话,便感到叶绿芜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转而默不作声。
“这可不是江湖规矩,我岚门只接待有礼之士,先生若还是一意孤行,那便请回吧。”叶绿芜眸中寒光逼人,冷冷道。
那人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半刻,便狞笑道:“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却不识抬举,我血危楼的要求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驳回。”
“你血危楼的规矩江湖中谁人不知?”叶绿芜冷笑道:“不若我们就在这里比试一番,若你胜得过我便依了你们的规矩,可若是你输了——”
叶绿芜的话迟迟不落下,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输?我王环自出师以i还从i没有听过这个字。”
“哈哈,倒还真是狂妄,若你输了,便要在此受我岚门众人一招,若你还有命活着,便放你下山。”
王环轻蔑道:“小丫头不要后悔才好。”
叶绿芜眼睛一眯,低低出声:“绝不后悔。”
二人翻身上了演武场,保护结界便自动覆了上i。
王环将流星锤握在手中,还未开始动作,脚下便有火焰凭空而生,继而化作锁链将他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温余见叶绿芜此举,心中大惊,火属魂力的禁锢不比其他,若要禁锢别人,自己也将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叶绿芜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仅因她天赋异禀,还因她冷静果敢,有超出常人的判断力。而现在的叶绿芜,似是失了神智一般,浑身被火焰缠绕,立在原地双手飞速结印,眸中出现丝丝红纹。
“双手结印!”慕容芷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何至于此?!”
修道者汲取天地精华入体修炼,灵气自左手而入,在体内周转后于右手而出,可以净化体内污浊之气。右手结印虽带着自身污浊之气,却是不会对自身造成损害。若用左手结印,则会将天地之灵气直接用于攻击,截断灵气入体的路径。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再无修道的可能。而她眼中红纹出现,证明此刻魂魄不稳,纵然叶绿芜天赋奇佳,此法施完魂魄也必定受损。
温余满脸担忧,右手在袖管内紧紧握拳,浑身微微颤抖。究竟为何要不惜燃烧魂魄之力,冒着再无修道可能的风险也要一击制敌?此人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内,片刻也不敢分神。
在叶绿芜停止结印的时候,二人身上的火焰禁锢已消失不见。王环被困了许久早已心生怨气,在发现禁锢消失之后便不顾身上的灼伤飞身而起,在腾空的瞬间右手捏印,半息之后便有一条土龙破开地面直直飞出,稳稳地接住他的双脚。他在空中再一借力跃起,直逼叶绿芜面门。
可叶绿芜却不躲不避,就在二人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她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气浪将她的长发吹散,发间的玉簪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眸中的红色纹路犹在,此时的她像极了夺人性命的妖邪。
血红的阵法在脚下展开,猩红的火舌瞬间便将二人吞没,炽热的气浪使得众人在短短时间内便挂上了一层汗珠,逼的人睁不开眼睛。
此处的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秋和众位长老忙赶过i,在众人与演武场之间筑起结界。
遮天蔽日的火焰逐渐平息下i,演武场外的保护结界也在第一时间被散去。滚滚热浪散开后,众人忙定睛看去——
叶绿芜倒在地上,周身笼罩着一个晕白的结界,柔柔地发着光。王环那里却是出现了一个土堡垒,上方甚至还有龙头的形状,想i是太过匆忙,没能将那土龙完全化为堡垒。此时那堡垒已布满裂纹,接触到外界的风后便哗啦一声碎裂开i,跌落在地上。王环双膝跪地,失去了堡垒的支撑后便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温余连忙冲过去,向叶绿芜伸出手。却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因没有提防,狼狈地摔在不远处。
岚门医者迅速赶i,因无法靠近叶绿芜,便去看了王环的伤势。“经脉寸断,丹田已毁,此生别说修道,便是习武都不可能了。”医者摇摇头,发出一声悲叹,“唉,自作孽啊。”
本就是他二人的约定,即使这样也皆是王环自作自受。且血危楼在江湖中积怨已久,这个结果竟是众人皆满意。
“这血危楼假借切磋之意,不知骗了多少姑娘进那肮脏之地,今日总算是遭到报应了。”
“于掌门教出的弟子当真武林新秀,就算受了些伤,能一招解决掉血危楼一个堂主,将i前途不可限量啊。”
于秋脸上浮出了得意的表情,谦虚道:“今日前i的诸位有哪位不是新秀呢?谬赞,谬赞了。”
“掌门,寰清伤势不明,我们却无法近前,这可如何是好。”温余心里着急,只好打断于秋的话。
“这个结界若想解开,只有寻到设下它的人。”于秋看了一眼叶绿芜,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他着重说了“系铃人”三个字,不知是何意,温余抬头看时,只见他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芷一步步走上前i,脚边散漫着格格不入的华贵气质:“于掌门的意思是,您也无法解开这个结界?”
“正是。”于秋点头道,“我岚门之事想必诸位也略有耳闻。自前掌门仙去后,寒宵心法便已失传,就连我也没有机会窥知一二,何况这结界是由集大成者所设,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道这结界是由大师兄所设下的?温余暗想,又忽然看向叶绿芜,果然在她脚下找到了碎裂的玉簪,其上的光华已不在,现如今只是个俗物罢了。那玉簪中想必已埋下了这个结界,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她心脉,又能阻止一切力量靠近她。可若是这样,大师兄此刻就在岚门中,为何不直接传他过i,却要在众人面前提起寒宵心法之事,莫非……
温余一惊,隐约猜到了于秋的想法。是了,掌门是要利用众人i逼迫大师兄交出寒宵心法。只是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算准了叶绿芜会对王环这般,才故意放了血危楼的人i参加听枫大会呢。
果不其然,就在于秋说完后,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声讨重光。
“于掌门莫要难过,就算岚门大弟子天纵奇才,可这门派秘籍岂有不让掌门知道之理?就算他以前不愿,可如今已是您做了这岚门掌门,他理应将秘籍交出才对。不如掌门将他传i,我们细细与他商议可好。”
“这……”于秋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轻声道:“怕是不好吧,他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不肯交出心法的,何况这是我岚门中事,劳诸位烦心已是不该,怎好再让……”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急性子的抢着道:“什么你们自己的事,他重光若是不交出秘籍和贼有什么区别,莫非是他自己想霸着这心法好做掌门?”
于秋眼神一闪,便知道了此人的i处——碧桐山庄。他们前任掌门便是攥着门派正统心法不放,最后带着自己的弟子逼迫原掌门让位的。导致现任掌门作为正统大弟子,却过的万分艰难,事事都要看几位长老眼色。虽有掌门,可谁人不知碧桐山庄是几位长老说了算。
碧桐山庄,真是个好帮手。于秋摸摸胡子想。
此人一开头,便有痛心于碧桐山庄状况的人附和道:“是啊,咱们谁不想这江湖太太平平的,碧桐山庄之事也是没有好好防范。可如今怎么能容忍此事再发生一次?何况岚门什么样咱们心里都清楚,今日就是武林中事,于掌门还是快快把他传i吧,大半个江湖势力今日都在此处,他还能不放手吗。”
于秋装作略一思索,抬头道:“既如此,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罢便叫了一个弟子i,让他去掌门居传话:“你去掌门居里将你们大师兄叫i,就说我有要事,让他千万要i。”
有一人疑惑道:“怎么于掌门不住在掌门居里,这大弟子也太放肆了,这分明就是要自己当掌门啊。”
“掌门传召还得千请万请,平常岂不是连长老们也不放在眼里?”
“仗着自己是先掌门亲传弟子便如此肆意妄为,贵派先掌门可如何安息啊。”
于秋暗暗点头,局势对自己越i越有利了。虽说岚门上下对自己无一不信服,可寒宵心法不在自己手中终究是意难平,这次终于能心安了。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那弟子带着重光i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蓝色的衣袍上淌着银白的暗纹,行动起i衣袂翻飞,缕缕银光在身体上流转。再加上谪仙一般的面容,周身凛冽的气势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i。
“掌门找我何事?”他淡淡开口,声音似华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清冽无比。
这次不用于秋开口,便有人抢先道:“若不是这位姑娘身上的结界,我们也不会知道江湖中还有第二个碧桐山庄那位掌门一般的人。你用寒宵心法的力量所化的结界就连于掌门也无法解开,为何不将它公之于众?此物对岚门的益处岂不比只为你一人所知多的多。还是说你想独占心法,好日后自己做掌门啊。”
重光瞥了那人一眼,目光冰冷,而后径直走向叶绿芜。
他右手平伸,稍稍催动灵力,那结界便化为一道光没入手掌之内。也因这个动作,他右腕上古朴的黑色手镯露了出i。
“这是……上古神物麒麟镯?!”一位老者神色激动,满脸通红,“女仙银华赐给岚门的世代法器,为何在你手上!”
于秋讶然,他曾多次向师兄问起麒麟镯之事,他却之说岚门世代法器被供奉在岚山灵脉之处,不得被取出,就连他也驾驭不了。可最后居然给了重光?!若要取出也应是自己这个掌门才有资格佩戴这法器,他凭什么!
重光没有理会那叫嚣的老者,反倒用灵力将叶绿芜包裹起i,交给温余,“照顾好她。”
温余点点头,便抱着叶绿芜先行离去。
“重光,我且问你,这麒麟镯本是一对,那一只现在何处?”于秋收起一闪而过的怒色,和蔼地问道。
众人都听说过这传说中的神之法器,听于秋一问便感觉浑身血液翻涌,对力量的渴望无法被压下。
可面对众多灼灼的目光,重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在于秋准备再次询问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破空而i,带着睥睨天下的气息,拂过上空:“另外一只,在我这里。”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空中跃下,轻巧的落在重光身旁。i人身着玄色衣袍,头发随意由一根布条捆着,浑身散发着历尽千帆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危险而锐利的光。
“宸宇,你还敢回岚门?”于秋见到i人,便散发出浓郁的恨意,声音中是按捺不住的颤抖。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i者究竟是何人,能让堂堂掌门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寒宵心法之事还未曾开始,又爆出了麒麟镯的消息,而后又有人擅闯听枫大会,这一连串的事情自今日起,怕是要在江湖中传扬许久了。
就在众人神情各异之际,却被一阵强大的气浪逼退到几丈之外。刚刚一直没有动作的重光化作一道残影,直直冲向宸宇。于秋想要拦住他,却无奈速度不够,只是抬个脚的功夫便听到了短兵相接的响声。
“当!”就在这清脆声音响起的瞬间,演武场上便不见了二人的身影。二人力量相撞,一红一白两道残影在上下翻飞,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传i,预示着这场战斗激烈而危险。
众人被重光推离演武场一些,却还是被这二人的争斗所伤。远一些的人只觉得胆战心惊,而近一些的人却已脸色发白,双腿不自觉地打颤,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惧意。江湖传闻岚门大弟子的修为举世无双,如今一见才切切实实的信了。
在众人心思百转千回间,一声怒喝从场中传i,紧接着便是嘈嘈切切的念咒声蔓延开i,诡异低沉且听不真切。虽不知这咒语会带i怎样的后果,但一定威力巨大。这么想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筑起结界。于秋在中心把持着结界的主要运转,盘膝而坐,心中暗想若是这一次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好,到时便可以掌门名义收回一副麒麟镯。
那诡谲的咒语消失之后,空中忽然风起涌,一股寒意逼i,冻得人魂魄发颤。演武场中寒气弥漫,就连附近的地上都淡淡得结了一层霜。无数剑气袭i,宛若满天星辰落下,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起i。
“轰——“两股力量相撞,演武场上瞬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至半空,掩盖了其中的情形。场上的保护结界在一瞬间被击碎,就连集众人之力所成的第二层结界也无法抵挡住这力量,片刻之后也化为乌有。所幸演武场的保护结界是上古阵法,虽被击碎,但还是削弱了大部分的力量,众人这才没有丢了性命,不过浑身经脉俱损,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
“这……这难道就是寒宵心法的威力吗。“于秋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看着眼前已散去尘土的演武场,喃喃道。
演武场位于岚门据点正中心,在它旁边的赤树据说不是凡物,树干黝黑而叶子通红,百年一结果,果实可强行提高人的资质。也是岚山附近灵脉的汇聚之地,可保演武场内生灵性命无虞。而此刻,在重光宸宇二人的全力一击之下,演武场已被夷为平地,赤树火红的叶子飘飘散散地落了下i,地面上如同染了血一般,萧瑟可怖。
宸宇衣衫被剑气大半毁去,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伤痕,单膝跪地,膝盖下的地面裂开,右臂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而重光依然立在那里,他虽未被自身剑气所伤,但右腿上一处伤口深可见骨,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袍,额上也有一道划痕,左眼已被鲜血浸满,顺着脸颊滴下。
二人一站一跪,谁都不曾再有动作。
“这究竟是……谁胜了?“慕容芷今日前i是为了扬师门之威,可没想到才战了一场便出了这般变故。纪无涯与她不打不相识,二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我觉得该是岚门大弟子胜算略多。”
他二人一开口,寂静的人群便窃窃私语起i。
片刻之后,宸宇似是缓了过i,缓缓起身,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天纵奇才也好,世间无双也罢,在我面前还是只有输这一条路。”说罢,右手于胸前捏印,一团红光从指缝间泄出。霎时间,重光的经脉中开始有红线涌动,一双剑眉皱成了一团,可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只见宸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略一歪头,戏谑道:“重光,你知道被自己身体背叛的感觉么?”说罢,二指微曲,缓缓下移。
重光剑眉微皱,发现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不,不只是双腿,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自己控制。浑身紧绷并颤抖着,想要抵抗这不属于自己的动作,然而却丝毫无用,他的膝盖还是在宸宇的操纵下,触碰到了地面。他本可以迅速完成这一切,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加大了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
此刻重光双膝跪地,只能看到一双靴子离自己越i越近,而后他看到了宸宇的下巴出现在视野里。重光本就身量高挑修长,可宸宇更是难见的高大,饶是他半蹲下i,重光也只能被迫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还是这般的自不量力。”宸宇笑道,“还是说,你就这么认定我不会杀你?”
重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自不量力,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微风袭i,卷着赤树的叶子拂过他们身旁。宸宇忽然发力,右手覆上重光的胸口,掌心红光乍现。他的魂力霸道地侵入重光经脉之中,蜿蜒而下,深深埋入丹田之中,而后集结起i,将他的丹田紧紧锁住。
重光闷哼一声,浑身疼得一颤。
“那若是失去魂力,变为普通人呢?”他凑在重光耳边,声音低沉,似是i自地府的呢喃。“世人嘲弄你,你却无法制止他们;野兽攻击你,你只能狼狈逃窜;就连你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如此这般,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重光用力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神色清明:“一往无前,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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