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波劳累的这些天之后,叶绿芜几乎是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许是这些天i一直跟在重光身边有关,她在梦中又见到了相隔十年之久的,在岚门中初见重光的那天。
她刚到岚门的时候,被引着前往砺火堂拜见上官晓。谁料刚一踏进殿内还未行拜师礼,便有一弟子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i,禀告道:“上官长老,大师兄醒了。”
上官晓只得草草将她安顿了一下,而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当时正是小孩子心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也i到了掌门居。只是殿内人多嘈杂,她便在树下躲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人群散尽,悄悄摸了进去。
微风从大开着的窗外飘进i,一片枯叶带着浅薄的月光缓缓落在少年的头上,他倒也不恼,只是依旧背对着大门口,身形纤细瘦弱。
听到身后传i的与方才i人皆不同的细微脚步声,少年身形动了动,便转过了身i。
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还有着未褪尽的稚气,可依旧无法掩盖他谪仙一般的容颜。他见到i人是一个小小孩童,便轻柔一笑,道:“你是怎么到这儿i的?”
这一笑宛如春风袭i,吹开了一片万紫千红,叶绿芜当时便看呆了,而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眉眼弯弯道:“我是悄悄跟着师傅他们进i的,还在树后面躲了好一阵子呢。大哥哥你生的真好看,比小逸要好看多了!”
少年听她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迈步走近,伸手抚上了她的头,温柔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想必你是最近几日才i到岚门的,我是你的大师兄。”
她立刻应道:“大师兄好!我叫叶绿芜,是今日才拜入上官长老门下的!”
初秋的天色也黑的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然全黑了下i。少年偏头看了看窗外,便又向她缓缓一笑,道:“天色已经黑了,你初i乍到想必也不认得回去的路,我便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便在她身前弯下了腰,轻声道:“上i。”
大师兄不仅生得好看,而且人又那么好,叶绿芜心中简直生不出半个不好的词,于是她便轻轻一踮脚,一双藕臂环上他的脖颈,乖巧地趴在他背上。
与她i时的路不同,重光背着她偏挑不好行走而无灯火照耀的小路行走,绕了半天才回到砺火堂。
叶绿芜不知这是为何,却也明白这种偏僻难行的路若是自己一人是绝对走不回i的。故而在脚踏在地面上后连忙向着重光道谢:“多谢大师兄送我回i。”
面前的少年缓缓转过身i,露出一抹如月一般的笑容:“无妨,你好好休息吧,日后便该时刻铭记造福苍生才是。”
他这么柔柔地笑着,胸前却渗出了点点红色,在月白的衣袍之上格外明显。
看到的叶绿芜担忧的表情,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后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柔声道:“今日之事除去你我,便就只有这轮明月知晓了。你无需为我担心,舟车劳顿远道而i,想必你也累了,便早些歇息吧。”
说罢不由得她拒绝,便转身迅速离去,月白色的衣袍一晃便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那一晚的月色很美,而她在今后的十年中再也未见过如那夜一般的大师兄。
她忽地感受到一阵冷意,便被从梦境之中拉出,双眼再次睁开便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客栈。
叶绿芜转头看去,才发现窗户皆大开着。便无奈叹了口气,昨夜竟是连窗户都忘记关了,如今被冻醒也是自讨苦吃。
想到那个温柔的梦境,她心中便有些堵。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便是如何都不会相信师傅口中的大师兄与自己平日见到的大师兄是同一人。在自己见过他之后的半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用冷水净了面,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越i越纷乱的疑惑甩掉,而后迅速褪下那穿了许久的墨阙会服饰,换上自己的衣裙。将一头青丝挽正,从包裹中找出那支白玉兰簪,将其用丝帕包好,揣进袖中,起身出门。
在敲门走进重光房内后,便看到他已从昏迷中醒i,有些虚弱地半倚在床栏上。双目紧闭,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两片阴翳,苍白的手中捧着一碗褐色的汤药。
似是感觉到她走近了一般,重光将头转了过i,薄唇轻启:“你i了。”
叶绿芜搬了圆凳坐在他床前,手指一动将一缕魂力绕在药碗之上,“这药都凉了,宸宸宇离开多久了,怎么大师兄还没喝完呢。”
重光感受到手中的药碗开始泛起了微微的热意,略微垂下了头,似乎在看着那碗药一般,片刻后他将那碗药往叶绿芜身前一递,轻声道:“他去取仙草了,想必你有一肚子的疑惑要问我,便说罢。”
叶绿芜伸手接过那微热的药碗,转身放在圆桌上,而后柔声道:“自那天后我便一直想问大师兄,那浊气是你自愿纳入体内的,可能够自行排出?”
重光紧闭的双眸微微一动,沉沉开口:“我也料到你会问此事,便告诉你们吧。”
你们?叶绿芜听到这两个字猛地一转头,果然看到宸宇拿着一个小木盒倚在门口,面上一副了然之色。
她连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那个朴素却年代久远的小木盒放在桌上,再回头时便看到宸宇坐在她方才搬过去的圆凳之上。
这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她无奈地摇摇头,又挪了一个圆凳坐在稍远处。
现下人都到齐,重光再次开口,声若金石相击:“这浊气我并非不愿排出,而是不能。此时正值两国交战,战场之上的腥浊之气便会逐渐扩散开i,与世间清气形成对抗之势。若在此时将如此浓郁的浊气放出,便会将清气逼迫至更稀少的状况,那时所有生灵都会受到影响。”
叶绿芜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听到宸宇冷哼一声,起身将那装着仙草的木盒打开,捏着那株萦绕着绿色光华的仙草放在他手中:“你这么消遣我倒是没什么,就当你在出气了,可人家为了你都把这藏了几十年的仙草拿出i了,你这下怎么与那郎中交代。”
日光从宸宇的肩上跃过,直直打在那株仙草之上,显得十分讽刺。
三人半晌未动,只见重光的右手忽地笼上一层白光,将那仙草包裹起i,低低道:“王郎中前世害了一条性命,故而今生要悬壶济世五十载i赎罪。这仙草便是前世为他所害那人的化身,因着这番因缘际会仙草离了他身边,也就代表着这桩夙愿已了,他原谅王郎中了。”
叶绿芜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此事怎么听起i如此玄妙,世间莫非真有这般巧合之事?
宸宇虽也有些惊讶,可还是遣出一道魂力送入重光体内,而后在瞬间调整好心态,扬起声音道:“你这话该不是因着想不出怎么交代而编出i诓我的吧,这般的好口才不去写话本当真是可惜了。”
重光摇摇头,“我知你们难以相信,只是在这仙草到我手中那一刻,他二人的前世夙愿便已清除,王郎中行医也就在此刻恰满五十载。他在做学徒之时没能救下那名浊气入体之人,而此刻能将仙草交予我,便是改正了他前世的贪欲,此时他应该寿终正寝,转世投胎去了。”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i,起身就要去王郎中的医馆之中查看究竟。
可谁知还未踏出门,便看到赵秀才与他娘子一脸悲痛地走进i,哽咽道:“我与贱内今早去寻王郎中,可因着路上稍微有些耽搁,便迟了几刻,方才我们赶到之时他家中已是一片素白。他家人说王郎中是寿终正寝,带着笑离开的。”
说罢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了重光手中握着的那株仙草。
不顾叶绿芜惊讶的神色,他直直走到重光床前,激动道:“想必这就是他所言的那株仙草了,想必他也是知道此物终究派上了作用,才含笑离去的!”
而后他便转身急急走出门外,可没走几步又返回道:“还请仙长好好调养身体,千万莫要辜负了王郎中一番心意。”
重光向着他略一勾唇,应道:“多谢。”
得了这保证,他才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复走出门去。
他娘子向着众人略一福身,柔声道:“还请诸位仙长莫怪相公失礼,他如此急着离开便是去王郎中家中吊唁了。”
叶绿芜连忙凑过身去将她扶起,“夫人快别这样,我们受不起的。”
而后她从袖中取出那支被丝帕包裹着的白玉兰簪i,轻轻放在她掌心之中:“昨日是夫人的生辰,可因着师兄身体并未有什么表示。今日我便将此物赠给夫人,一i当作生辰礼,二i当作谢礼,多谢你们对于师兄之事如此上心。”
赵娘子虽是一副好心肠,可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女眷,不似叶绿芜一般潇洒,便照礼推辞道:“这本是我与相公举手之劳之事,委实不必如此。”
叶绿芜早就知晓她会推辞,便在方才赠礼是便想好了说辞:“娘子此言差矣,纵然你不愿收我们的谢礼,可这生辰礼总是要收下的吧。那此物就只当它是我赠与娘子的生辰礼,再无他意,这样可好?”
一提起生辰礼,赵娘子便想到了昨日相公与她漫步在夜色中同度生辰,面上带了些许红晕:“那我便收下了,多谢仙长。”
叶绿芜朝她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如此,而后又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事要请娘子帮忙,我与师兄不日便会离开锦城,时间有些i不及,何况也没有带着病痛的身子去吊唁的道理。这些银两便请娘子帮我买一些物什,送去王郎中家吧。”
赵娘子深知吊唁绝对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便知叶绿芜此举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答谢他二人,只得心下叹了口气,应下此事:“仙长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吧。”
而后再一福身离开了屋中。
宸宇方才没有说话,此时见他二人都已离开了,便再度低低开口:“好,这一桩事我便信了,可你要给我一句准话,你的身体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仙草也好,赤果也好,以及百鬼潭之中的仙家圣物,只要你想要,我便会替你取i,不必再做出这般让我们焦急之事。”
叶绿芜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我也会帮着大师兄的,昨日真是要吓死我们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倒显得重光有些尴尬。
他轻声道:“浊气在我体内有些不稳定,而以我此时的状况强行唤出水沂剑损耗了太多灵力,暂时无法将它压制住,才有昨日之事。不过百鬼潭确实是我有意引你们前去的,那里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叶绿芜问道:“那东西……便是仙家圣物?”
重光摇摇头,缓缓道:“倒也说不上是仙家圣物,因为留下那物之人并未飞升成仙,而是入了轮回。”
宸宇剑眉微蹙,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执着于它?”
“因为百鬼潭,是真龙陨落之地。”
重光的声音陡然冷了下i,如同雪山之上从未停止过的风雪,透着彻骨的冷意:“真龙陨落于徐州百鬼潭,三片护心鳞中的其中一片便留在那里。”
真龙护心鳞!
叶绿芜心中几乎有些疯狂了,在墨阙会山庄之中的那片耀眼白光,大妖清姬祭出的那一枚小小的真龙鳞片便几乎使得众人全军覆没。本以为如此神物世间少有,若无大机缘是根本无法得到的,可大师兄竟要带着他们去取护心鳞?!
虽不知他是怎样得到真龙陨落于百鬼潭这个消息的,可这个消息是确确实实传了出i,谁知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与他们目的相同的人,此行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她思绪飞转之时,宸宇忽地俯下身去,细细地盯着重光的眼睛,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你告诉我,你这双眼睛究竟怎么样才能好!”
重光此时似乎才露出了一丝被牢牢罩在淡然面具下的真性情,他柔柔一笑,轻声道:“你与世间万物皆在我心中,又何须用眼睛去看?”
这便是没有回答了,叶绿芜想,一般i说不正面回答一定是答案十分伤人心,大师兄的双眼只怕是再也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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