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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望江城之后,姜望独自在野外躲到天亮。
缉刑司的确派人出来四下追缉了,声势很大。但只要庄都那边不调人过来,就不算重视这事。
姜望也因此能够放下心来。
宋姨娘救过他,这是他之所以同意父亲续弦的原因。宋姨娘是姜安安的生母,这一点足够让姜望原谅很多。
逼杀林正礼,消散了前事怨念。他不知道宋姨娘九泉之下能否瞑目,但是他当初答应安安,会给她要到一个交代,于今才算圆满。
尽管姜安安或许还不太能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再给她写信。
在林氏族地里,姜望同时也承认,他的确小觑了林正仁。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让林正仁找到机会逃生。
复盘全程,有得有失。
林正仁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姜望告诫自己,以后如果面对林正仁,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小觑之心。
姜望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也会犯错,也会大意,但他从来不缺乏自省,他也是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成长起来。
确定杜如晦没有被惊动之后,姜望也没有想过再回望江城。林正仁那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再给机会,必然会躲进国道院里寸步不出。
只能说以后再找机会了。
而且林正仁这个人虽然谨慎隐忍、心性堪称可怕,但毕竟实力不足,姜望只要保持住修行速度,实力的差距一旦拉开到某一个程度,自然能碾压筹谋。
更重要的是,此次望江城之行,姜望全程隐匿身份,料得没人能知道他是谁。便是林正仁以后想报复,大概也只能找上张临川。
回到枫林城域外,向前仍在生灵碑下呼呼大睡。有一道虚幻剑影时隐时现,姜望知道,那是向前的本命飞剑在自发护主。
这是一次关乎于道心的洗练,当他睡醒的时候,他的道途可能就会在此决定。
姜望没有打扰他,自己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怔怔看了一会枫林城域,才闭上眼睛,进入太虚幻境中。
拿到了朽木决,他现在需要积攒更多的功,用以推演。所以在接下来的论剑台匹配中,除了神通之外,他将毫无保留。
时间有时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无法记清。
没有日落月升,抬头看不到漫天星辰。
到处都是雾气,冰冷又阴郁的雾。
幽冥之雾笼罩阳间世界,阴阳缝隙里都是无助的尸身。
凌河记不得自己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埋了几个人。
他必须要记得,因为除了他,就没人能再记得。
在之前的时候
在这里时间根本没法具体,只能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前一阵,前很久
所以“之前的时候”,应该是在前一阵时间里。
那时候他正在吃饭。
枫林城域里人死光了,还剩下很多粮食,但受幽冥之雾侵袭,基本都不能再吃。
凌河有办法。他只要控制通天里的那玄黄之气,小心地清洗过,粮食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
但现在的他,其实并不需要进食。
他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维持他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吃饭,证明他还活着。
证明枫林城域还有人活着。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徒劳,但仍然有人徒劳的生活着。
凌河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产生。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什么抚慰。
他放下碗筷,情不自禁地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出飞马巷
飞马巷的这套小院,是他现在的两个家之一。还有一个家在城主府附近,是老幺一直住的房子。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子,甚至并不需要一张床,死域中的房屋,好像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凌河只是觉得
家里一定要有人住,不然就会没了人气。
他不想老三和老幺的家,就那么死寂下去。
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
所以他在两个家里来回的住,做饭,洗衣,洒扫,“正常生活”。
那种被抚慰的感觉令人怀念。
但离开飞马巷没有多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凌河怔在原地,感受着一种空无的失落。
然后回转,继续“生活”。
做饭,洗衣,洒扫,诵经超度,收殓尸体,注解经文。
他总是在周而复始做这些事情。不需要意义,意义在于这些事情本身。
但是在今天,那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时候凌河刚刚挖好一个深坑,一对相拥着死去的夫妇,被他放进了坟墓里,
情感的冲动催促着凌河快去寻找,他心中也无限渴望那种感觉在这个夹在阴阳缝隙的死寂世界里,已经很难出现人的情感。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地诵念完了超度经文,再亲手为这对夫妇将坟墓掩埋。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他必要的坚持,
完成了整个收殓仪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向着心中的感觉而去,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而去。
这方地域是没有方向的。
虽然循着旧日的城市格局,似乎还能够勾连起以前的方向。但凌河深深地明白,这方世界方向混乱,没有东西南北。
但心中的那种亲切感觉,那种属于人的温暖感受,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道信标。不需要方向,它就是方向。
这次这种感觉竟然持续了很久。
凌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这方地域的尽头。
他很早就知道,这方地域是有尽头的。这方地域的范围,就是枫林城域之前的范围。
但所谓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并不是一堵墙、一个屏障那样简单。
如果那是一堵墙,凌河早就将其撞破。如果那是一座山脉,凌河早晚能将它挖穿。但它就只是“界限”。
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幻,是天经地纬一样的规则。
无法逾越,无法穿行。
现在,凌河就在这方地域的尽头,在某一个混乱方位的终点。
他感觉到,他离那种亲切已经很近。
但他无法更近。
这里就是极限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是一种召唤吗
还是一种祈福
是不是有人,想要将这方地域拉回现世
凌河无法判断。
但他真的很怀念,这种属于“人”的感觉。
希望、期盼、幻想。
在这死寂之地,在这为现世所遗弃的人间废墟,这些词语是多么珍贵
凌河静静地坐了下来,倚靠着那介于虚实间的顽固边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自此方地域沦落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