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在骤雨里疾飞。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雨点击打着他的身体,雷光偶然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淋透,甚至没有想到用道元来抵御。他心事重重。
天地漆黑,四野黯黯。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独。
杀死董阿,他应该是畅快的。
尤其董阿作为庄国副相,是庄国坐镇后方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刺身亡,很可能影响到整个庄雍国战。
届时庄高羡、杜如晦、皇甫端明他们,说不定都要死
可同时,奋战在雍国战场的那三十万庄人,大概也没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姜望的心里很矛盾。
而且他也并不畅快。
董阿是他唯一承认过的老师,从生疏、敬畏,到交付信任。
他非常坚定地要杀死董阿,最后也的确亲手将其杀死。
但并没有很畅快。
前方是雨,后方是雨,心头空空。
在疾风骤雨中穿行,整个天地仿佛只有雨声,连心跳也被淹没。
此刻他无比的想念姜安安。在他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时候,姜安安成为他唯一联系现世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董阿的狂笑声,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
它好像真的在响。
那笑声好像真的在继续。
那笑声响在心底
姜望悚然一惊,回顾自身异常,第一时间想到姜魇。他一直提防,一直警惕的姜魇。
可通天宫内,那支冥烛如此平静。而且在与董阿搏杀时,他亲眼所见,姜魇与董阿所佩的相国印两败俱伤。
当时姜魇已经被打得声息全无,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姜望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覆盖,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游在花海里。如若姜魇有什么异动,他也不惜在此刻与之撕破脸皮,抵定生死。
“哈哈哈哈哈”
冥烛毫无动静。
但董阿的声音还在。
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阴魂不散
姜望停在大雨滂沱的高空,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
“董阿”
他大喊起来。
“董阿你给我出来”
“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再杀你一次”
声音在雨夜传不出多远,很快就被雨声所阻截。
“哈哈哈哈哈”董阿的狂笑又一次响起。
董阿董阿
你在哪
缠星之蟒少见地游离星河道旋,在通天宫内四处穿梭。道脉真灵寻找通天宫里的异常。
董阿藏在哪里
神魂跃入第一内府,成百上千条匿蛇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找不到找不到
董阿仍在狂笑。
他那该死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啊”
姜望抱着脑袋,头疼欲裂。
他在空中翻滚。
“董阿”
姜望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他身穿黑色腾龙道袍,面容沉毅,留有短须。
他说,“道证死斗,开始”
“啊”
姜望一拳打过去,那身影竟然幻灭,拳头只接触到雨水。雨水冰凉。
头痛
头痛得要死。
姜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他猛地一回头
面容沉毅的中年人,又出现在面前。端坐半空“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去死”
姜望并指鼓荡剑气横过“拿你当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锋锐剑气将沉沉雨幕割开,也无法迎来光亮。那身影,却又破碎了。
姜望,你要冷静。姜望,你要冷静
姜望强忍着剧痛和仇恨,用最后的理智呼喊自己。不断地呼喊自己。
但董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根碧色尖刺,随口教导道“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用到你棺材里去”姜望飞撞上前,怒吼着一记提膝。
那身影崩碎成一团黑影,如水般流动。
在空中转了几转,又忽然扭动起来,化成一个乌发老者。
是杜如晦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不对劲不对劲
心中隐隐的理智在告诉姜望,这一切很不妙。有哪里不对劲。
但看到杜如晦那张惺惺作态的、可恨的脸,姜望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拳打、脚踢、膝撞、肘击那张脸又碎去了,只有仍在继续的大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望艰难地思考着。
而大将军现身。
皇甫端明身披重甲,手提关刀,出现在他眼中“区区一城百姓,死就死了,某家一生征战,所害性命何止这些你能如何”
“嗬嗬嗬”姜望喘息着,辛苦地喘息着“我会杀你,我早晚会杀你”
面前的皇甫端明一转,又变成了龙袍加身的庄高羡,只见他负手而立,尊贵霸气“庄国这三千里山河,皆为朕所有。庄境数万万百姓,皆为朕所治。舍小而全大,如何不舍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朕指手画脚”
“庄国山河是庄国百姓所共有,非你独享”
姜望摇摇晃晃在半空站定,猛地往前冲去“任何一个人,性命都是自有,谁许你舍”
而黑影化成的庄高羡,这次竟然不躲不避,直直地对撞而来
与姜望交融到一起
“恨啊”
“恨啊”
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
在一种彻骨的冰冷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枫林死域,恨意第一次压过道德,所以有了望江城之行,强讨朽木决。
恨意压过理智,所以他才会在除夕之夜离开云国,冒奇险来庄国火中取栗,斩首董阿。
原来在不知不觉,他早已被恨意侵蚀
那黑影撞进身体,姜望眼睛翻白,整个人从高空直直坠落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如果这才是自己的心魔,那姜魇算是什么
同样的雨夜里。
新安城的南方,一个身缠烈焰的身影如流星划过雨幕。
新安城的北方,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抱着头跌落高空。
而在更北处,在这场骤雨未能覆盖到的地方,是林正仁疾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