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魔窟中。
面对宋横江的愤怒,庄高羡沉默良久。
良久之后,他说“她已经入魔了,不是么作为水族的她已经逝去,你现在养在这里的,不是她,是一头魔。”
宋横江到此时,反倒心中巨石落下。
高羡再怎么冷酷无情,再怎么帝王心术,终究是婉溪是他的亲祖母,血脉亲情,无法斩断。他想。
“国君不用承认她,庄庭也不用。”
已经很老了,老得皱纹都很沉重、身形佝偻的清江水君说道“她只是我宋横江的妹妹而已。”
“她养在这里,两百一十八年。没有伤过人,没有杀过生。我用阴魔的魔气供养她。等我走的时候,也会带她一起走。”
他看着庄高羡“陛下应该也能看出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庄高羡一时没有说话。
杜如晦轻叹一声,接下此话“水君这是何苦”
宋横江摇摇头“婉溪她太善良、太干净,不懂世间险恶。一离开我的视线,进了庄王宫,就受了欺负,香消玉殒。我以为庄承乾能保护好她,但是并没有。黄泉路上,我得护着她走。”
庄高羡暂时沉默,杜如晦只能来做这个恶人。“但这终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于水府,于庄国”
“怎会有人知道我已经瞒了两百一十八年,安安稳稳”宋横江猛地打断他,但声音很快又低缓下来,笼罩哀伤“不需要多长时间了”
庄高羡这一次神马小说网shena细细地看了琉璃馆里的宋婉溪一阵,似乎被那种源于血脉的情感所打动了。
脸上的棱角柔和了些。
“您说的那个害死她的女人谷漪最后是怎么死的”
他甚至又重新用上了敬语。
怎么尊敬也是不为过的。毕竟在法理地位上,宋横江与他平级,年纪较他为长,现在于血脉上又是他的舅爷爷。
“被你的祖父亲手毙杀。”宋横江道。
庄高羡点点头“如此她应能瞑目了。”
在谷漪和宋婉溪之间,庄承乾毫不犹豫选择了宋婉溪,亲手为宋婉溪报了仇,最后也是宋婉溪的子嗣承袭君位。
在庄高羡看来,自己那位以往只存在于画像上的祖母,应该可以瞑目。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同意,他妹妹的死,是他一生的伤痛,无论做多少事情,都都无法挽回。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足够弥补。
但他并未出声反对。
此时保住这只琉璃棺,就是他最大的恳求了。
而只有最了解庄高羡的宋横江,才从庄高羡这句平平淡淡的话里,读出了酷烈的杀意
他认为他的祖母已经可以瞑目,那么宋横江后来所做的一切,就不那么有意义了。
庄高羡想要在这里杀死宋横江,毁掉入魔的宋婉溪,甚至于,要杀掉所有知道这水底魔窟的水族
“陛下。”杜如晦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庄高羡与宋横江之间“上古魔窟早已耗尽魔气,不闻于世,想来再过百年也无人在意。永昌新定,四境未稳,国家长赖圣君,您离宫已久,该回去了。”
庄高羡静静看着他,读懂了自己老师的建议。
终于只是对宋横江道“朕多有叨扰,是该回新安了。水君,还请好自为之。”
宋横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还因为宋婉溪,对庄高羡心存幻想。
人在绝望的境地,总不可避免的抱有幻想。即便是宋横江这样曾经煊赫一时的强者,也没有例外。
庄高羡选择放过水底魔窟之事,宋横江一直提着的心轻轻放下,郑重说道“国君放心,此地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水君的承诺,朕自是信得过。”庄高羡点点头,负手而去。
杜如晦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宋横江行了一礼,便跟着庄高羡转身。
偌大的清江,容纳无数悲欢。
水底魔窟不被绝大多数水族所知,却在某个时刻决定了清江水府的命运。
故长公主的闺房,自然是布置得奢美端方。
但姜望自然无心观赏。
“什么时候回去魔窟”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等。”姜魇只说了这个字。
大概判断水底魔窟里的情形,需要占据他极大的心神。
姜魇为什么能够提前察觉到神临强者的靠近
尽管此时正仗着姜魇的此种能力逃生,但姜望仍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不夸张的说,这一点事关生死
“我担心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姜望故意表现出担心。
“妇人之仁。”姜魇冷哼一声,对于姜望放走小霜仍然不满“要你杀她你不杀。现在可后悔了”
通天宫内那缓缓转动着的星河道旋,隐隐有些暗色染出。
或许永恒的黑暗,才是宇宙的归途。
姜望沉默一阵“我不愿妄行杀戮,倘若真因此不幸,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选择什么,就承担什么。”
星河继续涌动,就像时光的长河,永恒坚定。那些暗色,终又被翻覆过去。
“那就等着吧。生死由人的滋味,你会记住的。”姜魇说。
在姜望并不能察觉到,但姜魇一定没有错过的地方。
身披华袍、样貌俊朗的宋清约缓步而行。
走过雕纹精美的白玉柱、宝气虹光的长明灯,走过伫立的卫兵,沉默的长廊。
他的步子显得沉重。
一名魁梧将领匆匆赶来,拦在前面,表情紧张“少君意欲何往”
宋清约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去姑姑的房间坐一坐。”
他有些哀伤地说道“我很想她。”
正蹑手蹑脚从旁边走过的小霜,忽然立起耳朵。
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少君”
宋清约看向她“何事”
眼神很平静,但小霜已经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那个少君大人。我刚刚收拾过故长公主的房间,点了雾沉香,一时半会,还不便去。”
雾沉香是极好的香,但在“雾沉”之前,易被惊扰驱散。
宋清约倒没有多想,闻声定了定,而后长叹一口气“也罢。”
他转头看着那魁梧将领“你看,总是无法逃避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