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忧此话一出口。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妪,立时直起身体,左右逼视,气势暴涨,警惕非常。
因为
姜无忧嘴里所称的大兄,并非现在的太子,长乐宫主姜无华。
而是囚居在青石宫里的废太子姜无量
当今齐帝心中不可触碰的痛。
在当年就直接导致了枯荣院的覆灭,引发了重玄浮图之死,间接促成了凶屠的诞生。
而在不久之前,仅以多年之后的余波影响,就将煊赫一时的聚宝商会摧垮。
由不得老妪不紧张
她反复观察过环境后,才对姜无忧道“您在闲暇时间去看看那位,也是应当应分,人伦之常。但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大不应该呀”
这老妪又急又怕“老身不该跟宫主这样说话,但前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您怎能不多加审慎”
姜无忧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以作宽慰,声音轻缓“嬷嬷,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不必遮拦。”
“不过啊。”她解释道“旁的不相干的事情,我自不理会。但姜望一来与大兄没有任何瓜葛,二来,大兄只是在我说起姜望来的时候,顺口评价了他。我本就看好姜望的未来,大兄只是让我更加笃定。我既早有想法,又恰恰姜望有难事找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老妪深深的皱纹里仍藏有不安“老身只是担心”
“会担心的何止是你呢”姜无忧宽慰道“大兄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回来后都与莫先生再琢磨过,应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父皇近些年来威严愈重,即便是大兄那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抗余地。他被囚居这么多年,都未有半点动作。青石宫积蛛网、累尘埃,想来也真是认命了。”
老妪仍有迟疑“话虽如此”
“枯荣院亡了,重玄浮图死了,浮图之子明显对他有敌意。此刻囚居在青石宫里的那个人,早是孤家寡人心如死灰。”
姜无忧说道“先前许放的事我以为会有波澜,但事实上大兄也就那样沉默受着了。我特意点过重玄胜也未见下文。可见青石宫已是一潭死水。”
“宫主想得明白老身就不杞人忧天了。”老妪行了一礼,便定在原地。
而姜无忧继续往前走。
她独自往前走离开演武之地,踏上花间小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大兄”
她呢喃“我如此警惕你但又如此信任你”
城北,都城巡检府。
回临淄的第三天,姜望才找到时间,来这里复命。
他离开齐境的时候还挂着追缉地狱无门的任务因为帮助捕神岳冷追上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功劳,得以晋升四品青牌捕头。
地狱无门七大阎罗入齐,围杀赵宣于闹市,轰动东域。但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七大阎罗里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个阎罗都死在齐国唯有秦广王和仵官王逃脱。
地狱无门既然没有清剿干净,齐国青牌继续追剿自然在情理之中。是以姜望的出境非常合法合理不仅如此,当他回到临淄复命还能够拿到一定的津贴因为并无任何成果的关系只能拿到与时间相符的最低份额但也有几十颗道元石。
不是说姜望成为齐国青羊镇男,就不能随意离境了,但去哪里、去做什么,难免有个审查问题,未必会有多严格,但毕竟麻烦。身上挂着青牌捕头的任务就可免于这些麻烦。
他的四品青牌,是岳冷替他办的,当然没有任何手续上的问题。
所谓复命,本也是走个过场,不至于有谁揪着他要追缉地狱无门的成果。
当然,青牌捕头姜望并非完全一无所获,在任务卷宗上,就记录了他在中域一个叫驼峰山的地方,发现了地狱无门楚江王的踪影。
这是完全可以验证的事实。虽然碍于实力,姜捕头没能把握楚江王更具体的行踪,但一个内府修为的捕头,能够追踪到顶级外楼强者,两度发现地狱无门的阎罗,真不负青牌之名
一众捕头的如捧,姜望并不当真。
人情世故在什么地方都逃不掉,他之所以在权力极大的都城巡检府受人追捧,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卓越的办案能力,折服了这些老油子。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以及他和重玄胜的友好关系。
不过是来都城巡检府述个职,领点津贴,这个夸他有青年捕神之风、那个夸他是北衙的未来
“北衙真正的未来”刚好从旁边走过。
“姜兄。”郑商鸣眼神复杂。
年前他被文连牧算计,跑去跟踪调查姜望,幸好姜望谨慎,当场放了他,没有让文连牧的算计得逞。
他去镇国大元帅府讨公道,又落入另一重算计中。多亏重玄胜及时提醒北衙都尉郑世,他才没有沦为阶下囚。
但他的骄傲已经被击得粉碎,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王夷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与之相对的,却是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名动临淄。
他是应该感谢姜望和重玄胜的,可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却从未主动登门。
文连牧用“别扭”来描述他的性格,堪称精准。
最后还是重玄胜主动要了一张青牌,以此了结双方恩义,不使郑世记挂难做。
事后郑世多次在郑商鸣面前提及重玄胜,对重玄家这位嫡子赞不绝口。
无论是面对姜望还是重玄胜,往日矜傲的郑商鸣,都难免相形见绌。
王夷吾一事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一些倔强,索性离开军中,回到都城巡检府,在自家说话做主的衙门里发展。
此时见得姜望,心情复杂,却仍然主动出声招呼,算得上一种进步了。
姜望从绕着他套近乎的几个捕头中脱出身来,含笑回应“郑兄风采依旧。”
“风吃了不少,采倒是没有。”郑商鸣自嘲了一句,便问道“姜兄这是回来述职”
“是啊。”姜望叹道“出去转了一圈,无甚收获。”
“巡检府的工作大抵如此,非大案要案,没什么起伏,可大案要案这种,还是不要遇到得好。”郑商鸣跟着感慨了一番,又道“姜兄既然在巡检府正式挂职,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
作为郑世的独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得话。但若换做往常的他,是决计不肯拿郑世作为倚仗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
但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