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的永礼在洪全帮助三叔没日没夜地熬留兰香的时候,他终于从父亲守文的手中接过家里所分得的土地也加入了村里热火朝天的队伍。
与病魔做了长达五年的艰苦斗争中,永礼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体消瘦,只剩下黯淡发黄的松软的皮肤包裹着肋骨,走起路来还是由于不适应而颤颤巍巍,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活脱脱如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魅。所以坐在锅边床上不能出苦力的他更像是监工。他也确实是监工,家里没有兄弟,父亲虽然是农民,但用来给病人扎针的细嫩的手是干不了粗活的,所以他成为了村子里唯一一家雇佣工人的雇主。
守文为了儿子的病可以说竭尽所有,把市里最好的药买给他吃,每天六次给儿子量体温,输液,每天记录病情的走向,防止恶化。可他毕竟还要工作,只能把扎针等医学上的一些常识和技巧交给一直陪伴在病人左右的儿媳妇。儿媳妇秋萍在医学上也算是有些天赋,很快就替代了他。这也就这是这个女人苦难的开始。
永礼家处于村子西边偏南,距离宏扬家很近。四间筒子屋前的院子很大,刚开始,秋萍还会在院子西边的空地里种上一些小葱,架上豆角和番茄。后来丈夫病倒,西边的菜地因为无人照料而逐渐荒废,变成了两个儿子的天然厕所,黑色的粪便抛洒的到处都是。永明在母亲和这个嫂子和好如初后,有时候也会因为在村子里遇不到伙伴,无奈的到永礼家找恒昊,恒翰玩。在这里永明可以见识到很多从未听说过的好玩意儿。如按键操作的游戏机,各种神奇的魔术道具,还有病人床前那台可以遥控的彩色电视。恒昊曾让第一次见到电视遥控器的永明亲手按下换台的按键,然后令永明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近电视,也没有看到任何物体触摸电视,他就在电视机前五米的地方穿过透明的混合着浓浓中药味的空气用手中按下按键就会有红点闪烁的方形塑料板换了台。他愕然的表情,稚嫩的土帽气息惹来了永礼的带着咳嗽的笑声,不苟言笑的秋萍这时也忍不住动了动眉毛。
对于这个家,永明每次都是很不情愿去的。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家里无处不在的难闻的中草药味,而是这个家里的氛围太死气沉沉,紧张的让人窒息。再加上床上病人的呻吟,女主人那张刻板的脸庞,充满怨气的眼神……这一切都想让永明远离。更可怕的是,病人经常没有理由的辱骂身边的任劳任怨的妻子。甚至因为一点小事就对秋萍大打出手,手边的瓷碗,木筷,勺子,遥控器什么的他都会用上全部力气准确无误地扔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妻子身上。兜头兜脑吵得祖宗十八辈都不得安宁。女人在病人发泄过之后,擦掉脸上的血迹,拿起笤帚默默无言地收拾残局,对于床上丈夫歇斯底里的辱骂充耳不闻。这样的事,守文夫妻俩也不管,甚至每次撞见也会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开,关上门任他们闹。
恒昊作为大儿子,每次父亲发火时,他就会替无言的母亲出头,把父亲的难听的辱骂原封不动地还给父亲。这样的暴脾气很像永礼,用守文妻子的话说,这就是报应!恒翰在每次吵架,就自己走出门去找永明一起去爬树,摘枣子,或者就去废弃的老房子探险。等到天黑了,家里也平静了,他再回家。
尽管病人已经让整个家里的人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他马上就死去,这样所有人都安宁了。可当被伤害的人气消了,坐在那里好好想想,又可怜起床上那个坐不能坐,躺不能躺,上厕所都需要蹲在屋里的尿盆上的人来。每当病人忍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面目扭曲变形地喝着苦涩的中药水,气息奄奄地躺在被子里胳膊上插上几根针头输液时,任何人都会同情这个沉睡的猛兽的。
村子里的人们虽然不喜欢这个很少出门,对外人牙尖嘴利的女人,但都希望她能和永礼离婚,摆脱苦海。毕竟身材修长,五官精致的秋萍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找一个健健康康,能挣钱的好丈夫。或许在某个蹲在火炉边熬中药的黄昏,院子里杨树叶簌簌作响的雨夜,丈夫输过液沉睡的安静时光,她也可能有过这样放弃的念头。女人有时候就是不认命,甚至越挫越勇,她幻想着有一天,丈夫能从床上爬起来,像村子里在庄稼地里挥洒汗水的男人那样,再次成为一个正常人,如同刚结婚那两年那个左右逢源,无所不能的丈夫一样。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梦想成真,谁也没有把握。
终于,在那个全村人都要开始种植新的农作物,村子上空冒起白色雾气的夏天,永礼的病情得到控制,可以正常地投入到日常生活中。这个医学上的奇迹尽管并没有坚持几年,但对于这个苦难的家庭来说还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励。
这五年的日夜操劳,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不到三十岁的秋萍,脸上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黄痧,红肿的眼睛下是两弯重重的眼袋。
为了弥补多出来的空暇时间,秋萍和丈夫商量后,接过运启终止的代销店,在家里卖一些日常百货和一些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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