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皖,皖皖”姜皖正垂着头满心苦恼地绣花,就听见廊外边蓦地传来自家男人欣喜若狂的声音。
她惊奇地抬起头,心想今儿个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家男人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天?
一想一分神间,那个带着熟悉龙涎香的怀抱就裹住了自己,姜皖有些好笑地放下手里捧的针线,顺从地搂着男人宽阔的脊背“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陆之行微微松开她,低下头看着她,眉眼带笑,眸若繁星“皖皖,你先猜猜。”姜皖故作纠结地皱了皱眉头,朝他一摊手,表示自己没有一点思路。陆之行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到案上摆的绣样,便随意一指“跟这东西有关。”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抓住他的手,一脸苦相央道“好行洲,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像嬷嬷说的那样,再给我寻几个绣娘师傅教我绣花儿,我、我”她凤眸一瞪,牙关一咬,目光中裸的威胁之色唬得陆之行浑身发虚。
“我就三个月不让你爬上我的床!”
静谧。
静谧。
陆之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要惹夫人也不能太过光明正大“呵,呵呵,皖皖,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像嬷嬷那样欺负你。”
他用平静的微笑掩饰着自己发虚的内心,一边握起她细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倒真心疼了“你这手上的伤……”姜皖被废幽居冷宫时的那段日子一直是陆之行心底的痛,他一直努力想消除她身体上在那个时候留下的斑驳痕迹。就像这双手,刚嫁给他时是那样美丽,那样细嫩,可最终在冷宫的时候,还是粗糙了。
他用了很多法子终于把她渐渐养回了最初可人的模样,陆之行的目光逐渐掺了些狠戾之色“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姜皖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想岔了,为了自家男人的心里健康,她轻轻抽出躺在陆之行掌心中的手指,微微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语调柔和地安抚道“别想太多,不过是为了学会绣点看的过眼的东西。”她慵懒地转过身,靠在他的胸膛上,拾起案桌上的绣品,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嘟囔着“我见你平日里穿的那件中衣太过丑陋,想着多学点,给你锈一件新的。”
陆之行愣愣地看着她纤纤玉指间那一方绣样,果然是中衣简单的模子,顿觉心中像是被温水烫过似的,甚是妥帖“皖皖……”他将她搂入怀中,刀削般的下颌抵在她漆黑的发顶上,怅然唤道。
“怎么了?”姜皖随意应着,眼前又出现了陆之行那件中衣,一时气恼,手中又穿错一根线,她咬着后槽牙看向乱掉的绣品,权当没看见地继续绣。
穿针引线间,姜皖的心口越来越酸,那件中衣属实可恶,估计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女人!她一定要绣出件中衣来,到时候……姜皖俏脸微红,到时候让他接近自己时只能穿自己绣的中衣,其余时间穿他自己的那件,这样……她心里总该没那么膈应了吧?
她这厢心思纷乱,陆之行那厢却又轻声细语地丢出个重磅炸弹“皖皖,你嫁给朕那天穿的凤袍,朕已经着人绣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霎时间,什么不着边际的思绪,什么打翻的醋坛子的,姜皖已经摸不到了,耳边只有他温柔的声音“皖皖,你就,再正式嫁给朕一次吧。”
“你我年少夫妻,走过了那么多蜿蜒曲折的岁月。”他搂紧了她,轻轻喟叹道“这一次,朕决计不再负你。”
姜皖的大脑一片空白,里面重重叠叠回响着的只有一句话。
“你马上就又是朕的皇后了。”
陆之行满腔浓情蜜意地表明了心意,轻松地蹭了蹭她的面颊,本以为她是激动得说不出话,谁知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面容沁入他的肌肤,顿时一惊。
“怎么了皖皖,不舒服吗?”他慌然失措地扶着她单薄的肩头,刚想将她抱起来冲进太医院找太医看一看,就听见了姜皖带笑的声音“说什么傻话呢,我没事。”陆之行徐徐松了口气,刚欲说什么,怀中就一空,顷刻间,女子温软的身躯就在他面前栽了下去,他怅然若失地伸出手,握到的却只是虚无。
他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姜皖,慧妃,你做什么?”
姜皖微垂的眼睫轻颤,语调却依旧柔和,没有一丝波动“臣妾姜氏,自觉无德,不敢忝居国母之位,还请陛下”她顿了顿,生疏而熟练地弯下腰,额头在冰凉如水的地上轻触,那刺骨的冷便似扎进了她的心,没来由的,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收回成命。”
长乐宫的景致一贯是好的,如同姜慧妃居住的主殿前那片生长茂盛的花廊,相传,那是帝与姜慧妃在彼此心意相通之后一同种在廊上的,昭示着彼此坚定不移的心。
然而此刻,大雨瓢泼,也不知是因为宫女的疏忽,还是这暴雨来得太快,这在阳光中始终艳丽的花儿,终于在这残忍的暴雨中败下阵来,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满地狼藉。
室内二人,一个立着,一个跪着,却没有一个人稍有动弹,好似不知风雨的世外桃源,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二人此时的……决裂。
“朕准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朕可以当作被雷声盖住了,从不曾听见。”姜皖的额头冷得生疼,她听着陆之行带着冰碴子的声音,苦笑了一下。
她撑着冰凉的地板,慢慢站起来,慢慢回视着他暗含希冀的目光,慢慢地说“臣妾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砰!”一道白亮的闪电在天边一打,炽白的闪电光芒下,陆之行黑沉沉的脸色无比可怖,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震天雷响同时出现在长乐宫主殿地板上的,还有案桌上姜皖最钟爱的一只茶杯的碎片那是陆之行在她正式被册为慧妃,搬进长乐宫时赏下来的物什。姜皖一向对那些赏赐的珠宝首饰不感冒,独独这只白釉瓷茶杯,当时混在几套茶具里就被她一眼挑了出来,在那之后无论陆之行什么时候来她这里,只要看见她喝茶,用的都是这只茶杯。
他也曾因为它暗自窃喜过许久,而如今恨上心头,连它
都不管不顾地摔碎了。
“姜皖。”陆之行凉凉地说,“为什么,你可是还在恨朕?”
姜皖垂下眼睑,默默弓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拾着那些碎瓷片,并不言语。
陆之行死死掐住她的手,用力之大甚至在她细白的小臂上留下一个红印,她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微微发红、底下却泛着绝望的眼眸,她突然被那绝望刺痛了似的,逃避般移开了视线。
“皖皖,”陆之行颤颤地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央求的意味“那天,我们不是真正心意相通了吗,答应我好吗,成为我的正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姜皖阖上眼,极浅极浅地笑了一声。
“陛下,你看啊,我们曾经一同种下的花廊。”
陆之行下意识地往廊下看去,顿时勃然大怒“这群狗奴才,竟然敢”
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上,陆之行连忙收声,姜慧妃已经睁开了那双光彩夺目的凤眸,然而内里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飞扬,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
“陛下,我可以做你的慧妃,可以做你的贵妃,甚至可以做你的皇贵妃,做你的宠妃。”这一刻,陆之行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带疲倦的女子,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她会离自己而去。
姜皖缓缓收回手,红唇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却是最无情的话语“但,我不要成为你的皇后。”
“绝对不要。”
王守义本来好好地守在长乐宫主殿外边,这两位大主子见面从来都是不需要旁人在场的,王公公迷迷糊糊地想,不对,应该是皇后娘娘,呸,慧妃娘娘一向不爱奴才们在跟前晃悠,连带着常去看她的陛下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王公公还记得陛下有一次去看久未见圣颜的齐妃后,那个谨小慎微的女人给自己塞了一大包金银,央求自己提点提点对方,他正纳闷呢,没想到齐妃娘娘竟亲自跪下求他提点提点自己,陛下不带侍从进她的宫殿是不是彻底厌弃她了。
像王公公这样的大太监,平日里除了办差,唯一的乐趣就是这阖宫中各色各样好玩的消息,可惜今次他刚乐呼没多久就淋了一身雨,这还不够,他刚收拾好自己,又迎来了表情狰狞的主子。
“陛下……”王守义吓得直接匍匐在地,多久了,自打慧妃娘娘从冷宫里出来重获圣宠之后,这位顶天的大主子多久没有这么差的脸色了,今儿个这是……
“王守义,宣朕的旨意。”在王公公看不见的地方,陆之行狼狈地勾了勾唇,雨水顺着他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滴在他的肩上,继而滑向他的心口。
“慧妃……行为无状,禁足长乐宫,非诏不得出。”
细细密密的雨帘中,男子大步行走着,仿佛要碾碎心中所有的脆弱,王守义在后面举着伞慌慌张张地追着,不住喊着“陛下”“陛下”,男子却充耳不闻。
皖皖,我不相信。
(https://www.tmet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