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和上官时下楼之后，还望法场那边走了一段路。
“看什么？”上官时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墨玉看向刑场的视线。
墨玉对上官时一笑，拉了拉他的袖子，探头过去，“是越王呢，我想去看看，他现在应该还活着。”
“不好看，别去了。”上官时皱着眉头，拦在了墨玉面前。
“上官时。”墨玉抬手，按在了上官时的手晚会上那个。
上官时垂下眼，叹了口气，还是让开了。
墨玉抬起下巴，朝前面走去。
“有些雨。”上官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伞，跑着上来，撑在了墨玉的头顶。
墨玉抬头一看，的确开始落雨了。她转头，对他笑了笑，“多谢殿下。”
上官时的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不必，你小心着凉。”
墨玉转过头，笑着，朝刑场走去。因为下雨，围观的人已经渐渐开始散了，墨玉和上官时走在人群之中，逆流而向。
越王似是有感，抬起头，与墨玉对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昭南郡主——”
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纷纷回过了头，于是便瞧见了站在刑场边上的两人。
墨玉转头看了一眼，那声音的来处，只消一眼，她便看明白了。
“那是您的人吧？”墨玉笑着，转头问越王。
越王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
“没关系，我送他下来陪您。”墨玉勾唇一笑，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从人群之中跳去了，将那个喊话的人擒下。
那是越王的黑衣卫之一，以前与墨玉也见过很多次。他们来了不知一个人，但是都被墨玉身上的蛊王所压制。这一喊，也不过是希望墨玉能出手救一救越王。找个机会，能将他们的主子救出来。却从未想过，若是墨玉此刻出手，该是怎样的场景。
于是，墨衣卫抓了一批人，全部堵了嘴，压了下去。
墨玉转身回来，笑着看着越王，“您不用担心，我说到做到。”
“你就是昭南郡主？”越王抬起了头，对上了墨玉的双眼。
墨玉顿了顿。越王，那个在她心中高大且具有威严的男子，她名义上的父亲。此刻，正跪在刑场上，与她对视。她身着红裙，而他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只余腰间一块破布遮羞。流下的血，也化作了一件“衣裳”。
“正是，越王有何指教？”墨玉勾唇一笑，问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越王笑了笑，“你却是巾帼。”
墨玉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没有这样大的胸襟，若是没有我兄长，谁在意世人如何？”
越王笑了起来，只是他每笑一声，口中便多吐出一口血。
“我原以为的越王，不是您这般模样的。”墨玉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很狼狈？”墨玉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是呀，您也发现了吗？”
“皇宫中，回雁阁，有一位贵妃。”越王的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他看着墨玉，“那是我的妻子！”
墨玉眨了眨，忽的笑了起来，“贵妃？您的妻子？王爷莫不是在开玩笑？那位女子，是我亲自派人从江南寻来献上，如何会是越王妃？越王妃，不是该在越地吗？”
“你……”越王瞪圆了眼珠子。
墨玉撇过头，打了个手势。刽子手会意，刀子在越王的额头一划。割开了他额间的皮，皮落下遮住了眼睛。
“越王，您安生的去吧。”墨玉最后看了他一眼，毫无感情的转头走了。
“玉儿。”上官时也没有再看越王，紧跟着墨玉走了。
越王的手不断的结着手印，却一只蛊虫也无法召唤出来。他张大了嘴，想要喊什么，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墨玉低着头，扯了扯嘴角，想必，此刻正在骂我是个不孝女吧。可不孝女既然能压制的住你，你就安心的走吧，这江山，你的不孝女替你拿。
雨开始变大了，上官时没有再让墨玉往前走，他们也无法往前了。
刑场四周的百姓听说墨玉在这里，都纷纷跑出来了。墨玉无奈，已经被人堵在了这里。她也不回头去看正在声嘶力吼的越王，静静的与上官时一同等着马车来。有个小孩子跑过，脚下踩中了一旁的水坑，积水溅上了墨玉的裙角。
“小心！”上官时自然的将墨玉拉到了自己的另一边，同时将雨伞更多的往墨玉的头顶倾斜。
“玉姐姐，乘我的车吧？”卫幼蕊的马车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她掀起车帘，冲墨玉笑着。
墨玉转过头，对上了卫幼蕊的双眼，她下意识的从上官时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卫幼蕊的那一双眼睛之中，已经没有了初识时的纯粹。
“玉姐姐，雨开始大了。”卫幼蕊微笑着，向墨玉提醒着，似乎完全瞧不见一旁的上官时。
上官时眸色深深，低头看了一眼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血水，虽然稀薄，却依旧肮脏。他扶着墨玉的手臂，“你先回府，我跟在后头，这雨已经大了不少了。”
墨玉点了点头，提着裙角，朝卫幼蕊的马车走去。
上官时抿着嘴站在车旁，手中的伞全部打在了墨玉的头顶，丝毫不顾及自己会被淋湿。卫幼蕊看着两人，眼中依旧带着笑，只是掀起车帘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墨玉上了马车，转头看了上官时一眼，没有说话，弯腰进了马车。
上官时顺势收回了伞，马车也迅速的与他拉开了距离，甚至在路过水坑的时候，也没有减速，带着血污的积水溅在了上官时的袍子上。
“殿下！”顾英杰跑了上来，身后跟着墨玉的马车，“刚刚不知道被谁弄坏了车辕，刚刚修好。”
上官时眯起眼，勾起嘴唇一笑，“那不是我给她的人，卫永康送的吗？”
顾英杰眨了眨眼，看着已经远去的卫府马车，“殿下……卫小姐是否会……”
上官时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伞丢在了雨幕之中，任由雨水淋下，转身朝墨玉的马车走去，“跟上。”
……
“玉姐姐，咱们许久不见了。”卫幼蕊抬手，从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墨玉。
墨玉低头看着卫幼蕊递来的茶杯，“幼蕊，今日是陛下的吩咐，要我与四殿下看着行刑。”
“政事，幼蕊不懂的，玉姐姐一向比幼蕊厉害，玉姐姐所做的，自是对的。”卫幼蕊笑着看着墨玉，手中的茶杯却没有收回，“玉姐姐，淋了雨，还是要喝一杯热热的茶好，免得着凉。”
“我听说，你这几个月，病了许多次？”墨玉不接话，抬起头问道。
卫幼蕊抿着嘴，举着的茶杯依旧没有收回，若是换做以前，绝不会这般。
“玉姐姐也病了呢，当时听说玉姐姐病了的时候，大家都很着急。”卫幼蕊定定的看着墨玉，“玉姐姐如今可好些了？”
墨玉一怔，抬手一摸，发顶果然还是有些湿润了，手指上沾上了黑色的墨汁，“我听说，你没再去温泉药浴了？”
卫幼蕊垂下眼，避开了这个话题：“玉姐姐，不喜幼蕊了吗？”
墨玉皱眉，心中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了卫幼蕊递来的茶，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食管滑入胃里，暖暖的感觉传入躯体四周。
喝了茶，两人便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到了墨府门口。
“小姐，到了墨府了。”
卫幼蕊恍然惊觉，她抬起了头，看向墨玉，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有人身体不适，便不送姐姐回府了。”
墨玉看着卫幼蕊，没有说话。马车外头已经有墨衣卫上前来了，等着墨玉下车。
上官时坐着墨玉的马车也到了，见卫幼蕊的车停在墨府门外，却没有人下车，便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墨玉与卫幼蕊两人之间，依旧在车内对视，却谁也不说话。
上官时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吧。”
墨玉转过了头，看到了上官时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微微皱眉。
上官时见墨玉没有反应，将手又往墨玉的方向伸了伸，“快下来啊！”
卫幼蕊忽的笑了起来，将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她看着上官时头上身上都被淋透了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玉姐姐到家了，我也不便打扰，想必玉姐姐与殿下还有要事相谈，幼蕊便先家去了。”卫幼蕊笑着对两人点头，“殿下可要照顾好我玉姐姐，她身体孱弱，受不得雨的。”
上官时皱眉，但也记得从墨衣卫的手里抢过一把伞，撑了起来，“玉儿，先下车。”
墨玉垂下眼，转头看了一眼卫幼蕊。卫幼蕊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帕抵着嘴，靠在车壁上咳了咳，随后便闭上了眼，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墨玉叹了口气，起身，弯腰出去了。
上官时皱眉，抬手将墨玉提着裙角的手握住了。墨玉正要抽回去，却没想到上官时将雨伞递给了一旁的顾英杰，手一横，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朝墨府走去。
“上官时！”墨玉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她方才甚至能看到卫幼蕊那一抹自嘲的笑。
上官时抿着嘴没有说话，头顶的伞被顾英杰打的好好的，没有半点淋到墨玉。只是，上官时的身上已经被浇透了，甚至哎弄湿了与他接触的墨玉的衣裙。
墨玉看着自己身上红色的衣裙，因为被打湿，颜色也变深了起来，与上官时身上的深色衣袍竟然分不出彼此了。
“闭嘴，别讲话！”上官时看了她一眼，“你裙子弄脏了，换了再去见你哥哥。”
“这雨快停了，你放我下来。”墨玉皱眉，打了上官时一下。
上官时却笑了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是抱着墨玉熟门熟路的朝她的院子而去，甚至还转头吩咐人给自己也弄一身衣裳来。
迷春跟在两人的身后，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墨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墨玉揉着额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吩咐道：“去找花浅，让她去四殿下宫外的府邸拿身换洗的来。”
上官时的脚步一顿，抱着墨玉的手也紧了紧，他低头看向墨玉，“这般了解我？”
墨玉翻了个白眼，“你做事已是众位皇子之中，最妥帖的，若不是如此，怎会任由自己这般任性。”
上官时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去了，仰头笑了起来。抱着墨玉的手也温柔了些，也不再快步朝里面跑了，稳稳地托着墨玉，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你这般了解我？可是喜欢我？”
墨玉撇过头，一掌拍在了上官时的胸口，翻身跳了下来，直朝浴房而去。
墨玉的这一掌不重，上官时摸着自己的胸口，他转过头，看着墨玉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殿下……”迷春看着上官时，有些为难，“这是，我们小姐的院子。”
上官时转过头，按着胸口的手放了下来，背着手往里头进去，“我知道，不是还有偏房吗？我去哪里，将我的衣裳拿来，再弄些热水进来。”
迷春一脸问号，但见身旁的墨衣卫都没有阻止，只好应了：“……是。”
……
卫幼蕊坐在马车上，她按着胸口，扯着嘴角，笑声越来越大，直到肩膀颤动也未曾停下。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玉姐姐啊，你还是这般……为何，你为何如此心软呢？”
“小姐？”卫府的人间卫幼蕊久久不下车，掀起了车帘。
卫幼蕊端坐着，看着外头的人，摆了摆手，“无事，直接进二门吧。”
“是。”
车帘再次被合上，马车动了起来，卫幼蕊晃着身子，静静的看着那只墨玉用过的杯子。
“从今日开始，我便不是卫幼蕊了，我该是卫氏的嫡出女儿，未来的四皇子妃，甚至……皇后。你教我的，我从来学不会。你所希望的，我从来都是选错的。但我回不了头了，为了家族，抱歉了……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