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智顺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句豪言壮语对大多数天助兵来说,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山上的热汤不见得有,但火海是确有其事的,而且里面还有滚烫的铁珠,能直接打进骨头里,让人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决计不是闹着玩的。
即便没被打得骨断筋折,被大火烧化表皮,露出红黑色的血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在张牙舞爪的哀嚎,更是让同伴们觉得毛骨悚然。
比起此地,春季时在锦州外围作战受挫仅仅是小菜一碟,老铁山这里简直就是一座随时都可能吞噬活人的人间炼狱。
哪怕反应只慢了半下,被爆炸飞溅出的火油沾上,活人都会变成一盏异常夺目的天灯,没被烧死,也会被山顶的狗蛮子用鸟铳打死。
作为大清天兵,自然是不怕猥琐苟且的狗蛮子的,但大伙却害怕成桶滚下来的猛火油,这物件让他们防不胜防。
原本以为狗蛮子已经扔得差不多了,没了这个物件,他们便受不住山顶了,万万没想到扔下来的比上次还多。
天助军的步兵都不是新兵,全都是久经战阵的老,一看势头不对,不约而同地扭头就跑,负责在他们身后督战的骁骑校们都吓阻不住。
这些老的抉择无疑是非常正确的,跑得慢的骁骑校们已经被不剩几个人了,亲兵想要搭救都不大可能,谁上去救人,一群狗蛮子就会用鸟铳招呼谁。
还打?
去他个鸟蛋的!
谁知道狗蛮子手里还有多少猛火油?
让爷爷送命?
做梦去吧!
你胆大!
那你倒是往上冲啊?
天助军对山顶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狗蛮子有多少人驻守在这里,也不知道对方的战法。
上来就是一顿猛攻,结果遭到了对方的迎头痛击,被打得抱头鼠窜,这种事几乎之前鲜有发生。
没人在慌不择路溃逃的时候扭头往回看,因为靠近山顶附近,地是热乎的,人是熟透的……
天助军在宽约半里地的正面发动大举进攻,结果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被山顶的狗蛮子给击溃了。
慢慢腾腾地爬上去,然后被对方屁股尿流地赶下来。
“不准后退!违令者斩!”
躲在楯车后面看得非常清楚的甲喇额真粟养志不禁勃然大怒,此番许尔显与班志富都没有参与指挥。
智顺王尚可喜命他全权负责此次行动,这要是再次进攻受挫,他就要他一个人来承担责任了。
然而没人搭理这位甲喇额真,山顶的狗蛮子比这位爷凶狠多了,您要是不信,大可以上去瞧瞧……
“放箭~!”
粟养志见到光凭命令已经无法喝阻面前的废柴了,便立刻命令督战队开弓放箭,让他们违抗军令的下场。
“啊……”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首先被箭雨射翻在地,惨叫声惊醒了众人,便只得马上收住脚步,转身在往山上跑。
仅存的骁骑校们在山脚下重新组织队伍,命令众人再次发动进攻,适才便是擅自后撤的下场,不打死上面的狗蛮子,谁也别想下山休息。
一群被逼的走投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再往山上爬,路过那些被打死或者烧死的尸体的时候,不免心生兢惧之情。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冲了三四次了,山顶的狗蛮子的防线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这次的结果八成还是一样。
就是不知道谁会死而已!
谁死谁倒霉!
各安天命!
作为当兵的,就得认命,谁让自己的命贱呢?
有本事的话,早就跟尚可喜一样,当上大清国的王爷了。
自己没本事,那便怪不得旁人,还是老老实实给智顺王卖命吧。
“轰……”
天助军装备的红衣大炮再次向山顶猛烈开火,只不过炮击效果跟前番类似。
想要在二里地之外命中不到一丈面积的目标,那就跟在十步距离用弓箭射中一个李子差不多,或许比这更难一些。
射苹果或许还有这个可能,但射李子,很抱歉,大清炮队目前还还不具备这个本事,开炮就是为了完成智顺王下达的命令而已。
炮手们并非敷衍了事,只是智顺王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实在是难度太高,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靠近山顶的位置倒是弹坑遍地,但泥土会吸收炮弹巨大的动能,从而减少对壕沟里士兵的伤害。
红衣大炮打出去的炮弹其实等同于隔靴搔痒,更别说不少炮弹连“靴子”都没打着,鬼知道飞到哪去了……
“一群混吃等死的混帐!”
尚可喜见到攻击效果如此不堪入目,更是大为光火,就这么一座山头,己部出动两千余人,一连攻了四次,就硬是啃不下来。
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可笑的事情么?
不知道让代善看见会做何评价。
代善在后面肯定是看见了。
但尚可喜眼下也顾不上对方的感受了。
不早些攻下面前的山头,时间越长,他身上的压力就越大。
“看呢!”
“‘二百两’又来了!”
“各就各位!准备开火!”
山顶的倭军没想到敌兵会去而复返,他们还想休息一下,可是敌兵却不打算给他们这个喘息的时间。
好在山顶可以以逸待劳,只要不马上进入战斗状态,原地不动就是变相休息,比那些要仰攻的敌兵舒坦不少。
铁炮足轻们都在忙着清理自己手里铁炮的枪膛,长枪足轻则在武士的指挥下,笨拙地搬运着油桶,补充阵地上的缺口。
受重伤的人连同己方战殁人员的尸体已经被抬到后面去了,还在山上暴尸的都是清兵,以及一些快死的清兵。
没有足轻会同情这些前来攻山的家伙,在他们看来,这些人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死不足惜,死的越多,自己赚到的钱就越多。
所以没被打死的清兵并非因为倭军足轻心生怜悯之情,而是由于射击角度以及障碍物阻挡等问题,用铁炮一时间难以命中目标……
这次天助兵都是很不情愿,被甲喇额真粟养志硬逼着攻山的,加之骁骑校大量战殁,缺少人督促,使得爬上比刚才要慢不少。
便给了山顶的倭军相对充裕的时间来准备,反正已经打出了经验,敌兵不到足够近的距离,倭军是不会动手的。
那些尸体和爆炸的地点就是最好的参照物,倭军官兵仅仅从战壕里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大家都在盼着早些黑天,因为现在满山都是横七竖八躺倒的“白银”,就等着他们往口袋里装了。
上峰的命令是天黑之后才能收敛尸体,所以足轻们即便心痒难耐,也只能暂时隐忍起来。
再说貌似山下的敌军还不甘心就此失败,立刻便要卷土重来。
那大家也不介意再往山上堆些“白银”了。
在倭军这边,鉴于其价格,清兵被人送绰号——“二百两”!
倭军官兵不知道就是这些傻乎乎的敌兵,怎么就能让明国邀约倭国出兵帮衬打击。
打死一个便能收获二百两白银,这在本土打仗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一个二百两!
一万个就是二百万两!
若是一直维持这个价钱不下跌的话,明年德川大将军还准许放开出兵规模的话。
只怕各地的大名挤破脑袋都要派兵来明国赚钱了……
今年的钱还没全到手,就开始想着明年的事情了。
没错!
上峰不让人说话,大伙的脑子可没办法限制。
有梦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起码可以让人有活下去的动力。
众人响应德川大将军的号召,外出打仗赚钱,实乃利国利珉之举也!
打死一个清兵,便可以孝敬大将军四十两银子。
对足轻们来说,这绝对是天大的贡品了!
前番在二龙山便打死三千清兵,等于向大将军进贡十二万两银子
弄得亲自带兵出战的大名们都很有成就感,对是役是无比的上心。
“注意!”
“上来了!不要走神!”
“小炮开火!”
“嗵嗵嗵……”
佛郎机还在冷却,这次就只能用虎蹲炮和百子铳来对付近距离的大股敌兵。
这里两款武器的射击精度并不高,好在是用霰弹攻击,可以形成较大的覆盖面积。
山顶的炮兵阵地在开火之后,便开始烟雾缭绕。
想要在装填之后再次开火,炮兵们还得转移位置。
虽然倭军是沿着山脊布设的一条防线,单座山头的纵深几乎为零。
但由于山脊本身就是蜿蜒曲折的,加之还有附近的山头可以提供火力掩护。
故而能用交叉火力来打击攻山的清军,对目标实施半侧向攻击。
阿部重次详细阅读了某太子提供的合订本,便让各部照此来构筑防线。
这种布置类似于欧式棱堡的防御方式,只不过将棱堡换成了山峦而已。
对于没有遭到清兵攻山的阵地上的倭军来说,在百无聊赖之余只能放两炮来解解手痒了。
实际上两侧山顶的倭军炮位的观察角度比正面更好,看得更为清晰,也很便于炮手们瞄准目标。
老铁山北侧一线分为三座山,西侧呈j型,中间是大c套小c型,东侧则是k型。
清军主攻c型山,从右侧的k型山非常容易实施侧向打击。
从东侧靠近k型山进攻的天助兵没等爬到半山腰,就遭到了来自对面山顶的炮火覆盖。
之前不开火可并不意味着对面山上的倭军打不着,一旦开火,那就是收庄稼的节奏了。
对此,骁骑校和步兵们生气也无济于事,分散兵力就意味着两边都拿不下来。
“上!快!往上爬!”
今天要是连一个山头都拿不下来,回去之后智顺王指不定要用谁的脑袋来泄愤。
骁骑校不敢怠慢,自然尽力躯干本就是十分不情愿来再次攻山的手下们。
越是从尸体旁边走过,见到那些曾经的伙伴死去的惨状。
老们便越发觉得前面就是阎王爷在张着大嘴在等着自己。
纵然要战死沙场,可没人愿意自己是这等悲惨又痛苦的死法。
若是真的必须死,还有选择余地的话,他们宁愿自己抹脖子。
该死的狗蛮子还是不露头,一个人都不下来厮杀,就这么蹲在山顶偷袭他们。
这仗算是完全没法打了,这里不是街亭,对方更不是废柴一样的马谡。
“啊……”
虎蹲炮和百子铳一响,精度再低也能用成千上万枚霰弹蒙死几个奴才兵。
油桶能躲,这玩意是决计躲不开的,一打一大片。
除非趴下用同伴的尸体来当炮子,那也有可能会中招。
由于高温酷暑,加之长时间的披甲爬山,导致奴才兵们的体力在直线下降。
众人还要顶着急速飞溅的炮子来进攻,攻山速度变可想而知了。
在被各型火炮撂倒了近百人之后,天助军总算是慢慢接近山顶了。
但他们也见到了一个老对手,也算是他们似曾相识的老朋友——油桶!
大伙本能地选择开溜,因为哪怕晚一步,就可能被活活地烧熟了。
“站住!不准跑!”
骁骑校立刻加以阻止,但众人根本就不听。
上司顶多能用腰刀砍翻一两个而已,油桶一炸,附近的人都得死翘翘。
“呃……”
“轰~!”
这名骁骑校先是胸口中弹,发出一声哽咽,正在低头查看中弹部位的时候,滚下来的油桶便在附近爆炸。
他全身立刻被油料溅到,紧接着便变成了一个半身着火的天灯,发出阵阵惨叫,再也无法指挥下次进攻了。
山顶附近开始发生此起彼伏地连片爆炸,呈现出一条蔓延达到上百步之长的巨型火龙,看得山下督战的甲喇额真粟养志都心惊肉跳。
上次倭军动用了三十一个油桶,这次玩的更大,直接用了五十多个,使得场面效果比上次要更上一层楼。
直接导致被烧熟的奴才兵也就更多了,加上被铁炮与弓弩射杀的部分,天助军总供损失了不下四百人之巨。
不少人都是下山的时候将后背留给了对方,导致背部中弹或中箭而倒地不起,这便是贸然撤退的应有后果。
也幸亏很多跑得够快,不然这个伤亡数量还得继续攀升,跑得慢的,这会儿应该八成是熟透了……
在众多逃兵里,周二便是其中之一。
他之前追随尚可喜打过清兵,后来又跟着尚可喜投了大清,反过头来打明军。
活了快三十年,参与大小战阵数十次,他还没见过这等臭不要脸的战术。
对方就是不下山,龟缩在山顶,等你来攻。
己方也是配合,就是攻不上去,还很不甘心。
想起同村一起入伙的张栓子已经被猛火油烧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周二的心情就跌倒了谷底。
他可不想被活活烧死,那种无比悲催的惨状,他这辈子都不想看第二次了。
智顺王逼得紧,甲喇额真粟养志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大伙没办法,就只能再打一次,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