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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竭泽而渔
    对于南都城内偷逃税款一事,原先还只是多半商贾参与,等到士子们闹腾起来之后,余下那些打算观望的商贾也就顺势加入其中,不再愿意交纳哪怕一个铜钱的商税了。

    崇祯皇帝现在可以肯定,全城已经没有一家商户愿意主动缴税了,即便是被动催缴,也得推脱再三。

    某孝子曾说,在雪崩之际,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鉴于当下南都城内的情况,某皇帝现在可以说,没有一家商户是无辜的。

    真若是因为勇卫营与厂卫前去收税,而闹出人命来,这些因此而毙命的商贾也是死不足惜

    对其怜悯

    商贾在常年偷税时,可曾怜悯过朝廷

    可曾怜悯过岌岌可危的大明

    可曾怜悯过忍饥挨饿还要抵御东虏入侵的王师将士

    既然没有,那此时此刻,此等奸商便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与怜悯

    崇祯皇帝也不是要对商贾们下死手,只要愿意足额纳税,死罪与活罪均可豁免。

    有差额者,按照差额补齐货品。

    货品尚差者,可去衙门打欠条为凭。

    拒不缴税者,抄没其家产,全家发配马鞍山挖矿。

    暴力抗税者,勇卫营与厂卫可采取必要手段予以根除

    对于刚刚听闻的这等奇葩征税之举,首辅瞿式耜急忙觐见皇帝以证真伪。

    之前皇帝可是说要给予请愿百姓三天时限,眼下还有一天,岂能在不先告知百姓的情况下便如此行事,未免有些襙之过急了。

    对于瞿式耜的疑问,崇祯的解释很简单,那就是并未针对请愿百姓,出动勇卫营与厂卫仅是针对城内偷逃税款的奸商。

    只要纳税凭证,在核实无误后,双方自然可以相安无事,否则,欠税数十年,还妄图对抗朝廷,那便是此番惩奸除恶的对象了。

    惩地是偷逃税款的奸商

    除地是对抗朝廷的恶徒

    等过了今天,谁敢继续请愿,谁便是恶徒了

    崇祯认为今天所采取的雷霆之举,与前番的许诺并不矛盾

    瞿式耜知晓此举若是开始,便很难停下,不过还是进言皇帝要三思。

    对此,崇祯也就是敷衍一下而已,江南商贾自打万历时期便开始对抗皇帝。

    时至今日,已然不下五十年之久,长此以往,自己这个皇帝必然穷困潦倒,会向商贾们乞食,届时岂不成了摆设

    国穷而珉富,这本身便是本末倒置,更何况珉富的前提是长年累月偷逃税款,这便是崇祯决计无法容忍之事了

    跟商户保甲之策一样,征税也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在南都城内进行试点。

    其次,在扬州、苏州、杭州三地实施。

    最后,在整个南直隶范围内推行,乃至覆盖到南方八隅之地。

    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不采取雷霆手段,商贾就是完全不交税。

    若是连南都城里的税都收不上来,谈何给北廷五百万两银子

    只怕届时连五百万枚铜钱都给不起了

    至于瞿式耜提到的伤及无辜,崇祯的回答是,中原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农户无辜么

    朕若不加税于农户,焉能出现如此惨剧

    朕有过,朝廷有过,商贾无过否

    朕下自省

    朝廷减免征收农税

    商贾如何调整

    继续偷逃税款

    持之以恒乎

    南都商贾现今没有一家主动缴纳商税

    何解

    都在静观其变,以为朝廷好欺负,亦认为朕好欺负

    换成太子如何

    谁敢不交,轻则发配挖矿,重则直接问斩,如何

    只怕争先恐后交纳商税了

    是朕危言耸听否

    非也

    北都不正是如此景象么

    现如今北都各行各业之商户,均老老实实纳税。

    即便是得以免税的粪商,亦用兴建公厕之举,以尽自身绵薄之力。

    南都有此等商贾么

    谁见过

    朕邀其入后邸,赏其朕之墨宝,可悬挂在商铺里

    可有否

    朕之墨无须人来磨,朕之笔更无须自己动

    皆因未有商贾如此恭顺

    商贾对朝廷居心叵测,朝廷焉能善待商贾乎

    双方如此对立,大明焉有中兴之日

    再过八百年,三千年,甚至一万年,大明亦无法中兴

    崇祯就差说“中兴个屁”了

    或许无需等八百年,就像天书上所言,五六年之后,大明就被流寇与东虏联手给灭掉了

    “中兴”一词便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朝廷连税银都收不上来,大明还中兴个鸟蛋啊

    崇祯一口气说完之后,见到首辅脸色不好,便缓和一下说,只要首辅有法子筹措六百万银子,五百万两是给北廷的,余下一百万两用于南廷运作,如此征税之法立刻可以停止。

    瞿式耜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地听着,他要是有法子,也不至于愁眉不展了。

    眼下的情况是太子好不容易率军大败皇太极的三十万大军,然而定好的五百万两银子,南廷却拿不出来了。

    就卡死在商税这道门槛上,死活过不去了

    对于商贾的态度,瞿式耜也不是全然不知晓。

    别说他地,就是南都城内的商贾,也是相当的顽固。

    你敢弄死我全家,我就缴税

    否则,恕不奉陪

    你敢否

    不敢吧

    那在下就不交税,你奈我何

    一个如此

    十个如此

    百个如此

    成千上万人皆如此

    这才产生出当下的僵局

    毫无疑问,皇帝出兵收税,足以打破僵局,因为勇卫营都不是本地人,当地的商贾死掉一万人,又与其何干

    更何况勇卫营亦不是其他部曲,乃是天子之师,更是上过战阵的。对其来说,区区冥顽不灵的商贾,其实犹如土鸡瓦狗而已。

    瞿式耜已然无力阻止如此收税之举,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求勇卫营与厂卫不要大开杀戒,否则南都城内必定会血流成河。

    换作以前,瞿式耜定要拼死阻止如此行径,毕竟皇帝命天子之师大肆搜刮珉脂珉膏,实属利令智昏之举。

    可如今,真想陛下说的一样,不出动勇卫营与厂卫,商贾又作壁上观,这税银不会自己跑到户部太仓的箱子里去。

    南都城内的状况与瞿式耜的猜测相差不大,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若干地方还有滚滚浓烟攀升至半空。

    一切均归功于到了最后一刻,奸商们仍然不想缴税,而且对厂卫与勇卫营的收税之举百般阻挠。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很多奸商,以及其家眷至死都没能做出正确选择

    在奸商们看来,钱比命重要,只要想想那位周国丈就明白了。

    南都城内的这些商贾决计是周国丈的知己,隔空都能心有灵犀的那种

    你不交税,那我也不交税,看谁能扛到最后。

    即便你真交了税,我也要再看看,否则岂不是被朝廷给勒索了

    奸商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哪怕厂卫与勇卫营登门拜访时亦是如此。

    原本皇帝下令抓捕请愿的士子,便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按算卦上说,这叫“征兆”

    征兆分三种,天兆、地兆、人兆

    天兆便是某某人将死,夜空中有颗原本明亮之星忽然变为黯淡。

    地兆则是像中原旱灾,佐证当今天子昏聩失德,朝廷横征暴敛。

    人兆就更容易理解了,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忽然完犊子了

    之前士子就被抓了近千人之多,然而商贾们却仍旧熟视无睹,认为崇祯皇帝在各方面皆不如当年的万历。

    只要数万商贾与士子联手,众志成城,同仇敌忾,连不可一世的万历都不怕,遑论狗皇帝崇祯乎

    但是这些人都出现了一个误判,而且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误判,那就是崇祯或许在诸多方面不如万历,唯有一个方面远超万历。

    比狠

    往前推一百年,这期间任何一位皇帝,都没有崇祯下手狠

    内杀兵部尚书,外杀边关将帅

    连名噪一时的袁崇焕都敢杀,普天之下,崇祯还有何人不敢杀

    筛选之后,仅剩皇太鸡了

    不是崇祯不敢杀,是崇祯打不过

    打得过的话,皇太鸡早就被抓到午门当众给磔示了

    还有一点,奸商们算错了,那就是崇祯的逆反心理又被他们给激活了。

    奸商们越不想缴税,他们眼中的狗皇帝就越想收税

    反之,奸商们真交了七八成的税银,剩下一两成,说不定就会被恩免了。

    现在,家产能留下一两成就不错了,大头全部得被充公

    因为不少厂卫与勇卫营的官兵,见到奸商,张嘴就开出五万两的报价

    交不上

    那正好,连人带物,悉数押走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均被事先告知,在收税过程中,严禁杀人、放火,否则将视为灭口、贪墨。

    即便遭到了负隅顽抗,也不能将对方都给宰了,必须人证物证俱在,不然收税之人也要被送往都察院受审。

    对于在收税途中,下属收受好处之事,黄得功全然当作没听见也没瞧见,这叫人之常情,瑕不掩瑜。

    不论何时何地,勇卫营的全体将士均忠于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便每人收了几十两银子,也不会影响到声誉。

    之前的欠饷是太子爷给补上的,如今护驾至南都,皇帝给的相对少一些,他们顺势从奸商身上刮些油水无可厚非。

    有的奸商心眼活泛,只要此番皇帝是动真格的了,便给每名士兵十两银子,送给带队的军官上百两之多,以此来降低自己应缴税款的总额。

    拿人手短,收了好处之后,厂卫与勇卫营的带队军官便会网开一面,一般会来事的商贾都会享受应缴一万两税银的最低额度。

    倾家荡产也交不上一万两不要紧,家主带着银子和货品去衙门打欠条,那边全天恭候商贾们“大驾光临”。

    崇祯皇帝的目标是在南、杭、苏、扬四城,每城收税一百万两银子。

    按照总额六百万两银子计算,余下二百万两差额,便可从各地征收了。

    如此一来,实现既定目标便很有把握了,否则还是遥不可及,明后年都指望不上。

    但这也只是吓唬一下,崇祯也不是当初那个对外界事情一无所知的皇帝了。

    至少知晓卖包子的和开酒楼的不可相提并论,抓进来之后,须对商贾身份与家产仔细甄别,之后签订欠条,开出收据。

    像卖包子的,打个一百两银子的欠条便足矣。

    换作是粮商,先要知晓其家中有多少人,亲属几何,家丁、仆役、学徒、帮工等几何。

    然后再参考其出具的房契、地契、明暗两本账,综合考量之后,再行制定其应缴税总额。

    一般来说,有雇工、有房地、有铺面、有家财的商贾,应缴税款没有低于一万两银子的。

    越是有名的商贾,应缴的税款总额就越高。

    人怕出名,猪怕壮

    很不凑巧,著名的奸商这两样都占到了

    鉴于某孝子在北都的成功范例,崇祯吩咐给厂卫与勇卫营的头一项任务便是必须找到两本账。

    找不到的话,带队之人要被训诫、降级、去职,甚至被下狱。被稽查之商贾,视具体情况,最严重的,主犯会被磔示

    只要找到两本账,奸商所作出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若有得力人证为辅,那便算是铁证如山,决计无法翻案了。

    真找不到也不要紧,总能从其上下游的商贾家中搜出账本,不至于这一串商贾的账本都不翼而飞。

    出现这种情况,便说明有人通风报信,甚至刻意帮助商贾销毁,那便要好好审一审这种吃里扒外的混帐了。

    崇祯皇帝现在尤为痛恨妄图与其分庭抗礼的众多奸商,若是有厂卫与官兵勾结奸商,其下场可想而知

    行动的第一天,便查处商贾两千五百余户,涉及嫌犯斤十万人,查得银两超过百万两之巨,古玩、字画、珠宝、首饰另算。

    搜得大米五十五万石,盐十四万石,茶叶约三十九万斤,丝、绸、缎、布不下七万匹,瓷器逾二十万件,生熟铁百万斤左右。

    将这些货品售卖变现,又可得不下两百万两银子

    竭泽而渔

    连泽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更别说泽里的鱼了

    崇祯也学会照抄了,在竭泽之际,没有一条鱼是无辜的

    想到之前商贾们勾结士子与官吏对抗自己,崇祯真是越想越上火,越想越生气

    动用雷霆手段之后,一切便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南都城内,不缺粮,不缺盐,不缺茶叶,不缺丝布

    偏偏缺税银

    原因正是无人上税

    可笑不

    尔等不是不愿意乖乖交税么

    朕便让尔等不乖都不行

    欠条打到十年之后

    倘若大明不会灭亡,真有崇祯二十二年的话,朕便要收税收到那时候

    朕在位一天,便要收税一天,尔等便须缴税一天

    谁敢不交,当如今日之下场

    南都城内,除已经足额纳税的商贾外,所有自作聪明的奸商都欠了朝廷的税银。

    金额从一百两到五万两不等,总欠额达到两千万两银子

    这仅仅是南都一城而已,算上另外三座大城,全部等同的话,累计便是八千万两之巨了

    将此例推广到南方八隅之地,总额恐不下两亿两

    但这正好是崇祯想要得到的金额

    十二年平均下来,一年不足两千万两商税银子很多么

    就算多,多出来的部分也是朝廷该收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