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世桂左面瞅瞅右面探探,不顾重大场合才抛头露目的北京蓝有所不满,很专横地一屁股坐在了路牙。
他的两只手懒得自给自足地垂着,耍泼似的搭在任劳任怨的膝盖。
“孩子,没啥,明年再来一次”看门的大爷跟了出来,行使起幼人幼我幼的职责。
世桂紧绷着脸,怕一不留神再有什么创新的表情冒出来,吓着老人家。可是他的嘴巴,却难以控制地喋喋不休起来。
“大爷,我前年考过一次,考中了,被人顶了名额,被人顶了啊。”说完这句话,阿桂的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自他走出招生办公室的门,他就一直努力地想摆出个无谓的表情,可是内心难以表述的痛苦、失望,又不打自招地在灰暗的表情中坦白从宽。
他无法摆出一张娇情的笑脸,就又努力做出个严肃的表情,来假装自己内心坚强。
可这一切不敌看门大爷一句关心的话语,顷刻间,他那点做作的坚强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的稀松。
阿桂像个四、五十岁的大妈,左一把鼻涕甩甩,右一把眼泪抹抹,把自己参加高考被人顶替,父亲气得大病一场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孩子”老人家边劝边想着措辞“现在高考难了,不像刚恢复那时了。”
高考停办多年,中国的高级人才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为了使人才不致断层,再加学子们荒废了十几年的工夫,刚拿起书本还有些吃力,所以刚恢复高考那几年的试卷相对不是太难。
然而不难归不难,每一个参加考试的人还是面对同一份试卷,是龙非凤,是骡非马,考场转一圈就能见到真章。
再往后各大中专院校渐渐步入正轨,高考的难度也循序渐进增加。
郑世桂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李新都能考个响当当的南京大学,为什么自己却连个大专的喜枝都攀不呢?
郑世桂又讲了在办公室的情形,他怀疑中年人知道什么却没有对他说。
老人家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又被人顶替了?”
“我没说”郑世桂也机警起来。
老人家又细细询问一遍郑世桂在办公室的情形,也不禁疑窦丛生。
他想自告奋勇地去帮阿桂问一下主管的中年人,又怕真如刚才所想,这孩子又被人顶替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个灾难。索性就不闻不问吧,如同死亡,明确告知你的大限,让你在等待中恐惧,还不如什么也不说,让你在无知中殒命。
老人打定主意,说起了套话“孩子,再来一年吧。”
“大爷”郑世桂从老人阴晴不定的表情中,证实了早先的怀疑“你帮我再复查一下吧?”
看门师傅又把套话重复了几遍,郑世桂坚持恳求着,并说“不管是什么结果,我知道了以后就是死了也心安。”年纪轻轻地就妄论生死,老人家也只能勉为其难一回。
果不其然,郑世桂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中年人突然问郑世桂话时,就已看到了他的大名,但是名字底下“领取”栏却署了别人的名字。
浸淫此道多年的中年人一望就知是怎么回事,他再问了郑世桂几句确定后,本着与人为善的良知,又装腔做势翻完了花名册,才告诉阿桂没有他的名字。
可惜!郑世桂不识好人心,一心想攀个高枝。
知道了结果,中年人屏气凝神坐在办公椅看着郑世桂,等着他即将到来的歇斯底里的大嚎声。
看门师傅站在边,也未雨绸缪地预备起劝慰说词。不料阿桂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冲他们俩笑了笑就转身向门外走去。那表情居然有着嫣然的感觉。
“孩子”看门大爷听得出自己的语调带着颤音“你,你没事吧?”
“没事”郑世桂站住,头也未回地说“命中注定的,这怨不了谁”语气轻松地让人胆寒。
“真没事?”中年人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他管了三年名单,可是什么事都见过的,不由得惋惜起一个才子就要这样被毁灭了。
“没事”郑世桂一副看破世事的语气“大不了,回家挖水晶。”郑世桂走了出去。
这一句话让中年人放了心。他就怕阿桂万念俱灰,啥也不想,那就一了百了了。现在他看到阿桂前事刚完,后面就琢磨着挖水晶,心道此人果然不同一般。
郑世桂在大门口努力半天未果的无谓、坚强,现在不请自来地尽忠职守了。
他自己也心下奇怪,照理说自己该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会这般浑若无事呢?难不成还真如开文哥所言,成大事者都有宠辱不惊的气魄?
这个,自己也太过厚颜无耻了吧,连做做难受样子的过程都直接省略了,这也蛮符合开文哥所说的成大事所具有的无情无义。
郑世桂稀里糊涂地就高兴了起来。他走到城中熟食铺,把身的钱全掏了出来买了半只烧鸡,也不要包裹,直接用手拿着,边走边啃回了家。
异常香甜地睡了一夜,早郑世桂还蜷头缩腿地躺在被单里时,就被虎头虎脑地郑世成摇醒,说俺大叫你呢。
郑世桂不情不愿地穿衣起来,走到正屋时,看见父亲郑朝宗正在洗脸。边四脚方凳,放着他出门时背负的绿色军包。
“俺大回来了”郑世桂揉着惺忪睡眼问候父亲。
“嗯”郑朝宗闷声应了一下“你考得怎么样?”
从村北到家这一路,郑朝宗听好几个人和他说起朝元儿子考大学的事,心里惦念起自家儿子考地如何,就不顾长途劳累,连走带跑地回了家。
“又被哪驴日的顶了,以后我和你卖水晶,不再……”这边厢郑世桂连骂带劂地正痛快着,那边厢借洗脸掩盖内心慌乱的郑朝宗“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
李开文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地说了句“急火攻心。”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几千年形成的“官本位”传统在乡间根深蒂固,除了求得一官半职算是正经出路,别的行业你做得再如何红火,也不过是三教九流的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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