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子字颗厢房。
已经到了酉初下午五点放衙之时,子字颗四名番役,却难得的齐聚一堂。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向来嬉笑怒骂能言善辩的柳泉,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默然不语,反倒是一贯唯唯诺诺的高世良,意气风发的占据了中心舞台。
“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长久不了”
就见他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现在的年轻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尊长前辈不敬也还罢了,那严府管事也是他能得罪的”
说着,高世良又将两手一摊“现在好了吧别说什么前程不前程的,连性命都搭进去了”
这嘴里冷嘲热讽着,还不住斜眼去瞧柳泉。
基于仇富心理,他虽然平日里不敢表露出来,却早对柳泉嫉妒怨恨不已眼见柳泉力捧王守业,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他这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咳。”
这时葛长风忽然清了清嗓子,捋着胡须道“你还是少说几句风凉话吧,再怎么也是同僚一场,咱们就算帮不上忙,难道还要落井下石不成”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俱是一愣。
盖因葛长风平日里,就最爱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儿,但凡谁有个小病小灾的,都少不了要被他阴损几句。
今儿
怎么倒唱起反调来了
眼见三人都狐疑的望向自己,葛长风忽又对柳泉道“倒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那屋里不是还有个小娘子么听说是来打探父亲消息的这事儿难不难要是不难,我就出面帮衬帮衬,也算是替王小旗了去一桩心事。”
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但柳泉等人却是不约而同的在心底暗骂好个不知羞的老淫贼
真要是让他来帮衬,估计没几日就得帮衬到床上去
柳泉更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老葛,人家小娘子用不着你帮衬,你能顾好自家那几房妻妾,就算是不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葛长风顿时也拉长了脸“王小旗是不成了,可那小娘子的爹不还活着么难道因为王小旗丢了性命,她就连亲爹都不顾”
“谁说王守业死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打断了葛长风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档头徐无咎迈步走了进来。
“徐大人”
四人急忙起身恭迎。
徐无咎站在门口,将他们四人挨个扫了一遍,又点头道“既然人都齐了,倒还省了我的事儿了你们几个赶紧换上行头,去北镇抚司走一遭。”
顿了顿,又补了句“等到了北镇抚司,一切听王守业指挥”
四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葛长风忍不住开口打探道“大人,王小旗”
“以后怕不能再叫王小旗了。”
徐无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经骆理刑提议、贺掌刑奏请,兵部、吏部、锦衣卫联署的升赏文书,已经递到了内阁,估计再有日光景,就该称他一声王百户了。”
“王王百户”
葛长风和高世良登时惊的瞠目结舌。
尤其是高世良,那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似的,酸甜苦辣咸是五味俱全。
他在东厂辛辛苦苦十几年,眼下也还不过是个总旗;那王守业来了还不到十天,这眼见就要升任百户
这让高世良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一时心下嫉妒的直欲发狂
可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些风凉话,高世良却又不得不强笑着,努力往回找补道“我早说王王百户不是一般人,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徐大人。”
葛长风却兀自难以置信的追问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北镇抚司你们就知道了。”
徐无咎却不耐烦了,侧身往外一指“都赶紧的这可是天赐良机,要是有哪个敢误了差事,不用上面发话,老子就先活剐了他”
见徐无咎说的郑重,众人再不敢多话。
当下鱼贯而出,先吩咐杂役在门外备马,然后又各自换好了东厂制服。
可等葛长风、朱炳忠、高世良三人收拾齐整,前后脚赶到东厂大门外,却迟迟不见柳泉的踪影。
直到朱炳忠耐不住性子翻身下马,想要返回去寻他,才见柳泉领着个番子姗姗来迟。
这怎么还找了别人
再定睛细看,那穿着东厂制服的番子,却不是王守业金屋藏娇的小娘子,还能是哪个
葛长风忙用马鞭一指赵红玉,皱眉道“柳泉,你这是”
“老葛,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帮衬帮衬人家嘛”柳泉嬉笑着凑到了近前,拽住葛长风的一条腿,边往下拉扯边道“来来来,把你的马让给赵姑娘,你和高世良骑一匹去。”
“你你”
葛长风还想同他理论,却早被柳泉发力扯了下来。
“多谢葛百户。”
赵红玉救父心切,哪还顾得上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
当下拱手道一声谢,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马。
“你你们罢了”
葛长风直把牙咬的咯咯作响,可终究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转身寻到高世良处,与他共乘一骑。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真要冲突起来,方才那番话就没法撇清、解释了。
却说两个愤愤不平的人凑到一处,那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
又搭着没多会儿的功夫,他们就被甩下了一截,发几句牢骚也不怕会被谁听了去。
因此高世良就忍不住抱怨道“葛百户,你说掌刑、理刑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那姓王的得罪了严府的人,这节骨眼上还非要提拔他”
“哼。”
葛长风嗤鼻一声,冷笑道“且看着吧,捧的越高就摔的越狠就说上一任顺天府府尹查大人,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员,还不是被严府的豪奴当众羞辱,最后气的吐血而死”
“对对对”
高世良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得罪了严府的人还想升官发财,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所以说,这差事归差事,可莫跟他走的太近了。”
“是啊,别看柳泉这会儿得意,没准儿过两天就被牵连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只将王守业说成了死不自知的冢中枯骨。
直到临近千步廊西街,眼见那兴师动众的阵仗,他们才急忙收敛了,随着打头的朱炳忠越过重重封锁,来到了北镇抚司。
在门前道明了身份,不多时就有个东厂的番子迎了出来。
众人认出这是理刑骆锦程的亲随,忙都凑上去拱手见礼。
那亲随摆摆手,兴高采烈的招呼道“甭弄这套虚的了走走走,王百户正在里面升堂问案呢,你们既然赶上来,就跟我去瞧个热闹”
听他说的热闹,葛长风忍不住好奇道“王百户在北镇抚司里升堂问案了却不知审的是什么案子”
“严家的案子”
那亲随随口道“眼下正过堂的,就是小阁老府上的管事,叫什么褚怀忠来着。”
“褚管事”
高世良闻言,当下唬的跳脚惊呼“这可真是疯了上回在道录司还能说是意外,这回这回”
葛长风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这往死里得罪严家事儿,骆理刑难道就没拦着他”
“拦”
那亲随哂道“案子就是小阁老亲口铺排下来的连王大人的这回升百户,也是小阁老的授意”
这怎么可能
葛长风和高世良面相觑,都如坠云里雾中。
就算小阁老想惩罚家奴,也用不着借王守业的手吧
这时那亲随又满脸艳羡的感慨道“这回王大人救下严公子,可算是攀上高枝儿了,你们只要与他多多亲近,肯定也少不了好处。”
救下严公子
攀上高枝儿了
多多亲近,少不了好处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心下同时冒出个问题来
那要是罪了他,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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