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女子脆生生的轻响,又似沉浸在先前的画面中未及醒转,语气里带着些神思恍惚的迷惘。
眼前景致一转,天地重归暗色。
千玥缓缓回神,心头似有惊涛拍浪,一潮高过一潮,极度的兴奋从脚底直接蹿上脑门,全身又酥又麻,整个人激动得开始颤抖。
传言中的神界,竟然真的存在!
倏地,头顶落下一道亮光,四周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她慢慢落下身子,平稳着地,虔诚地望着上方神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神情由讶异转向恍然,不过两息。
神龛之下,哪容人间修士作伪。
拂开下摆,双膝跪倒在米色蒲团上,恭敬叩首,言语恳切,“晚辈千玥,幸入上神庙宇之内,瞻仰神姿,感念于心。”
叩拜之后,她依然跪于蒲团,神色收敛地打量着神庙。
庙宇空间很小,黄壁红柱,梁上垂下半旧幡布,看起来像是人间最普通的一座小庙。
千玥抬眼看向上方,半人高的红木台上,唯置一方神龛,取代金身佛像,成为此间神庙供奉的对象。
虽然……大概也无人来此供奉。
“是否觉得眼熟?”头顶忽然响起男子的声音,清亮如泉水,带着点耳熟。
千玥身姿一正,直挺挺地跪立,低眉恭敬地想要回话时,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
眼熟?
哦,对了!
她这一惊一乍的迟钝,便错过了回话的最佳时机。
男子没有显出真身,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曾是无念做早课的地方。”
“那个地方本来有一尊金身佛像,他走以后,本神便扔了出去。”尽管千玥看不见他,也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个位置。
“没有灵智的摆件,受再多香火也是无益,放着只是平白占了位置。”男子自言自语,语气淡淡,并没有要人回应的意思。
千玥便跪着,乖乖听他说话,很快确认下他的身份。
虞洺,那只成神的凤凰。
“你可知仙界仙人无数,为何成神之人寥寥无几?”
千玥愣了愣,神庙内安静无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她。
“晚辈不知。”她心里其实是有一些猜测,但思来想去总觉得太过表面,干脆闭嘴不说。
“我乃凤凰之身,生来半仙,在仙界修炼三十万年,历劫四次,修成金身,位列上仙。”虞洺恢复到自言自语的状态,“再想进一步,唯有跨入神界。”
“可四方仙界中,上仙之数过百,能入神界者,已有百万年未曾听说。最近一个,还是仙魔大战中,以死殉苍生的邙麒。”
他轻笑了声,其中带着点讥讽的味道,“邙麒以死殉苍生,飞升神界。而我,以神兽血肉逆天改命,竟也阴差阳错地成功渡劫,一朝成神。”
千玥听得稀里糊涂,又见虞洺沉默着不说话,便大胆出声,“上神的意思是,想要成神,便得行天下大善之举?”
虞洺笑了笑,“只知其表。”
千玥更加好奇,对方却打住不说,“我曾以为,无念是因我遭难,故以一己之身,全他毕身所念。到头来才知晓,原来他才是我的劫难。”
“是无念引动苍生劫,亦或是苍生劫创造了无念,渐渐地我也搞不清了。”
千玥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那迷蒙中所见的过往,竟只是他飞升上神所臆造的一场梦吗?
“因为此事,飞升神界后,我终日恍惚,想要寻一个答案。最终按捺不住心中渴求,下界回到玺州城。彼时那场魔将屠城的灾难方过百年,城里的凡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我才明了,无念终究只是一场梦罢了。”
虞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疑惑得以解答,淤积多年的闷气却像散不干净,总是留着点遗憾。后来我四处游历,有幸拜见一位隐世上神,方才弄清一二。”
说到这里,虞洺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令千玥不由正色。
“神界不比仙界,幸存至今的神族,多是天地初开时所化。远古以来,天地经过数次大战,为此殉葬的神族不少,留下寥寥数人,隐于九重神域。”
虞洺叹了口气,“四方仙界都以进入神界为傲,却不知神域寂寥,岁月寡淡,反不如仙界有滋有味。好些上神因为受不了寂寞,自愿重入轮回,行一遭红尘苦难,或是神隐天地,无战乱不出。”
“那上神们为何不住到仙界去?”千玥震惊地询问。
一直以来她只知实力为尊,想做什么都得靠修为说话,却从没想过实力的巅峰,竟然是万般寂寥。
“代价太大。”虞洺只道这一句,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当时那位上神告诉我,我飞升神界的过程太容易,连献祭的初衷都不够大气,所以神位不稳,惶惶不可终日。”
千玥不说话了,她算是发现了,这位上神根本没有要指点她的意思,一开始就是想要讲完他自己的故事,于是乖巧地听着,一句话都不插。
“如我这样半吊子飞升上来的,无法长期处于九重神压之下。思来想去,为了稳固神身,只得隐于下界之中。”他笑了笑,“毕竟神域的日子虽然寡淡,但我成神时日不久,暂时还没有重来一遭的打算。”
“离开神域之后,我本该去天极无人之境静养。但中途改了主意,直接奔到人界玺州来。”
虞洺语音上扬,“这也算是我飞升神界之后,做的最任性的一个举动。”
“当时我想着,天道予我飞升,却又道我资格不够。既然如此,我便混迹凡间,瞧一瞧这苍生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于是,我在玺州定居。辟庙宇,传信徒,时日渐久,竟然品出几分无念的执着来。”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笑意,“说来有些好笑,我一只阴差阳错飞升神界的凤凰,竟然能品出臆造之人的一生所向。”
神庙之中,又是久久的沉默,久到打定主意不插话的千玥都耐不住性子来。
所幸,虞洺又说话了,“他说,佛在心中。可我却觉得,他心中的不是佛,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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