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萧安大婚。
他早已定亲,不过因着战事,婚期才拖延到了现在。
季菀明面上是萧家的姑娘,算是萧安的堂姐,他大婚,季菀自是要去道贺的。曦姐儿最爱热闹,自然是缠着要跟着去的。
当年余氏的事,随着时间渐渐淹没,现在也没什么人再提了。萧安到底是萧三爷的嫡长子,与之婚配的,也是名门闺秀,不过也是庶嫡女,姓孟。
这门婚事,是萧老夫人为他定的,家世人品自是经过一番严厉挑选考察的。三房那边没有嫡母,新娘子过门还是要以掌着中馈的周氏为长。
别的季菀不关心,唯独在意这一点。便委婉的向崔心嫱打听了两句,崔心嫱是见过孟氏的,对孟氏印象极好,言语中也大多都是夸赞,让季菀稍稍放了心。
继室掌家,总是会听到各种各样不平的言论,好在萧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对母亲也极为信任。母亲入萧府十年,早已根基稳固不可动摇。但遇上些槽心事儿,也是够让人心烦的。
崔心嫱突然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个月十五荣国侯老夫人七十大寿,母亲已收到了请帖,国公府也收到了吧?”
季菀嗯了声。
前两日,婆母就与她说了这事儿。自从柔嘉郡主诞下嫡子正是册封世子后,荣国侯府关于爵位硝烟战火渐消,这两年倒是渐渐安宁了。看样子,荣国侯老夫人是真认命了。或者说,她老了,再也争不动,索性听之任之。
“我听说,外嫁的那位荣国侯府嫡幺女,也会回京。”
她口中的荣国侯府嫡幺女,便是荣国侯老夫人最小的女儿,当年还被安国公夫人相中,差点娶回家做儿媳妇。
季菀听出了些微不对味,疑问的看向崔心嫱。
“怎么了?”
崔心嫱轻咳一声,犹疑道“我也是听说的。当年这位元姑娘相中一位寒门进士,而这位进士在凤阳家乡早有未婚妻。荣国侯老夫人很是反对,可长公主偏偏伸出援手,促成了这门亲事。”
季菀了悟。
当年长公主为了爵位正和婆母争斗得厉害,生怕这个小姑子联姻高门来给自己添堵,谁知这姑娘放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不要,非要挑个寒门庶子,岂非正中她下怀?当然要帮一把。只怕这事儿,也激化了婆媳俩的矛盾。
“元姑娘是低嫁,按理说夫家的人应该将她供起来当宝贝才对,然而她的夫君对未婚妻念念不忘,听说还一度闹着要娶平妻。但为了前程着想,只得放弃。对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自不能给他为妾。一对有情人,被逼拆散,心中自是怨怼。所以元姑娘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
崔心嫱小声说道“若非凤阳距离京城数百里之遥,元姑娘怕是得日日回娘家告状。这次借着荣国侯老夫人七十大寿回京,八成又会起风波。咱们这些内眷,多少也会受到波及。长姐,你小心些,我听说这位元姑娘,脾气不大好。若是遇到了,千万别跟她起争执。”
季菀则问道“元姑娘是哪年出嫁的?”
“十年前。”崔心嫱道“我还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了她的婚宴,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为人津津乐道呢。”
“十年。”
那正好是季菀入京的那年,却对这事儿没太大印象。她想了想,当时她正忙,又初来京城,对什么都不了解,也没去参加别家的宴会诗会什么的。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听到过哪家姑娘出阁,极其奢华隆重。不过京城遍地名门闺秀,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竟是荣国侯府。
进士,任地方官,又有荣国侯府这样的妻族做靠山,竟十年都还未熬出头,至今未能升迁入京。不用问,定是长公主的手段。
前脚将碍眼的小姑子远嫁了,为避免荣国侯府培养出个有能耐的女婿为己用,干脆就不让这对夫妻入京。
釜底抽薪。
“元姑娘的夫君,是不是要升迁入京了?”
长公主心愿得偿,荣国侯老夫人也消停了,她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只怕这夫妻俩,这次就是借着拜寿的名义,提前入京赴任。
“是的。”
崔心嫱点头,“听说调去了宗正寺,为从三品宗正寺卿。”
果然。
就是不知道这位据说脾气不大好的元姑娘,阔别十年后回京,是否还对长嫂心存怨恨。若真如此,荣国侯老夫人的寿宴,怕是就要热闹了。
得知荣国侯府老夫人的喜宴后,季菀就将此事告知了陆非离,陆非离则是早就忘记荣国侯府小女儿是哪号人物。只说虽然荣国侯府这两年消停了,但未免波折,去了以后就安静的呆在会客厅,什么也别管。
季菀本来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闻言嗯了声。
……
荣国侯府这几年喜事少,上次办得这般声势浩大的,还是柔嘉郡主儿子的周岁宴。这次又是老夫人整寿,但凡是和荣国侯府沾亲带故的,或者排得上号的世家,都去了。
门前车马林立,衣衫鬓影,那叫一个热闹。
季菀随婆母一起入了大门,去往后院。这几年,她也常出门应酬,京城世家大族的那些当家夫人或者少夫人什么的,也见了不少。这样的场合,早已习以为常。见了谁,都能从容对上号。遇上熟悉的,还能搭几句话。
长公主一直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的,婆母大寿,她还是很给面子的来了。
会客厅里坐着的都是长辈,季菀没有去,而是由荣国侯府的下人带去了花园,那里人更多。崔心嫱,萧雯,阮未凝这些都在。
几人正从水榭走出,踏着鹅卵石,沿着那条池塘慢慢走着。正说着笑,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压低了嗓音道“咦,那是谁?”
“你不知道啊,荣国侯老夫人的小女儿,前儿个才随夫入京的。”
“原来就是她啊。”
一女子恍然大悟,又低低道“她不是特意回来给荣国侯老夫人拜寿的么,不陪在自个儿母亲身边,来这园子做什么?这若算起来,她可是长辈。”
还真是,虽说这位荣国侯府小女儿年纪不算大,可在她们一群少妇中,还真的算是长辈了。
她和长公主是姑嫂,相当于比太子还高一辈,陆非离又和太子平辈。当年若真娶了过来,这辈分还真有些乱。不过转念一想,氏族联姻看的是门第,辈分什么的,都不重要。
昔年‘情敌’马上就要来到跟前,季菀却还在天马行空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自己都觉得滑稽。
一个念头刚转完,元姑娘,哦不,现在应该称云夫人了。
她出嫁后没过两年,上头婆母就病故,所以她现在是云家的当家主母。
云夫人闺名元芳蕤,生得花容月貌,只是目光有些冷傲,目中无人的样子不太讨人喜欢。许多少妇贵女们,看见她,都远远避了开去。实在避不过,便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元芳蕤仍旧目光冷淡,不屑一顾,径自朝着…季菀的方向走来。
她没见过季菀,却自有人给她介绍引路。
来到近前,她先是一挑眉,有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季菀。
“你就是季菀,陛下亲封县主,萧家外姓女?”
女子出嫁从夫,旁人都是以某某夫人或者某某少夫人相称以示尊敬。季菀嫁给陆非离八年,京城权贵人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元芳蕤却忽视不理,还故意点出她出嫁前的身份。尤其是‘萧家外姓女’这几个字,可谓讽刺意味十足。周围的世家夫人闺秀们,渐渐的失了声。
阮未凝等人脸色微变,均是不喜。
季菀则从容微笑,点头道“原来是元七姑娘,失敬。”
这话一出,元芳蕤立即变色。
站在季菀这边的,阮未凝等人却是露出笑容,跟着唤了声‘七姑娘’。既然你要以闺阁相称,我便礼尚往来。
周围原本看戏的女眷们,不免发出窃窃私语的笑声,全都落入了元芳蕤的耳中,她脸色更难看。
“萧家乃名门大族,族中女子皆幼承庭训,闺训礼仪皆是世家贵女榜样。”说到此她顿了顿,眼神轻蔑,“这不是本家养的,就是不一样。半路入门,难免有些习性改不掉,这也无可厚非。反正往后时日还长,可以慢慢学。”
‘慢慢学’三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个字之间停顿的时间也稍长,讽刺意味十分浓厚。
被当众刁难的事儿季菀不是头一次遇到,刚进京那年,谢家那位险些与陆非离立下婚约的谢家长女的妹妹,就来找过她麻烦。当时她不了解情况,幸亏有陆非烟在旁,替她挡了回去。
她出身不好,京城许多名门闺秀亦或者官宦之女,都看不起她。见了面,哪怕嘴上不说两句,神情也要露几分鄙视和不平来。和善如阮未凝之流,还是在少数。
不过季菀没想到,这位荣国侯府幺女,头一次见面就这般气势汹汹,非但连名带姓相称,甚至不愿认可她作为陆非离妻子的身份。虽说也无需她承认,但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相当无礼。
世家嫡女们,通常都是重点培养。哪怕是再有脾气,为难人也不带这样‘粗暴’的。
季菀现在终于明白崔心嫱口中的‘脾气不大好’,是什么意思了。就这姑娘的德行,说得难听点,那可真够得上‘没教养’了。
萧瑞已忍不住面带怒容,“云夫人慎言…”
还未说完,季菀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笑款款道“半路归家,物是人非,一时陌生也是常理。不过往后常住京城,时间还长,七姑娘可慢慢重拾记忆。”
元芳蕤目中怒火突起。
季菀视而不见,微笑如故。
“听闻七姑娘出阁多年,这次特意回京给元老夫人拜寿,孝心可嘉,实乃我辈榜样。”
多年未归,母亲大寿之日却不陪伴身侧,却在这里为难客人。这哪里是孝心,分明就是给她娘给整个荣国侯府抹黑的。
周围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元芳蕤脸色铁青,“你敢讽刺我?”
她出身尊贵,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难免有些骄狂。从前在闺阁时,那些个世家闺秀,几个敢与她争锋?离京多年,一朝回归,还以为自己如从前一般一呼百应。却没想到,刁难不成反被讽刺。
元芳蕤大概没吃过这样的亏,顿时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竟伸手就要打季菀。
周围立时一片惊呼。
季菀脸色微变,着实没料到这姑娘竟跋扈到这地步。她下意识抓住元芳蕤挥下来的手,虽说这几年她养尊处优,但早些年吃过苦,力气还是有的,比元芳蕤这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强多了。被她牢牢的抓住手腕,元芳蕤竟一时挣脱不开,面目扭曲道“放开我,你这乡野贱民”
见季菀没伤着,身边几人都松了口气,跟在后头的白风和白筠也齐齐上前,冷漠防备的看着元芳蕤。
“七姑娘。”
阮未凝语气还算温和,却透着一股子强势,她截断元芳蕤的话,“贱民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面前这个人,非但是陛下亲封县主,如今更是一品诰命夫人。你这般诋毁羞辱,往重了说,乃欺君罔上。荣国侯府的御赐门匾,怕是难以抵消其过。”
原先季菀是正三品诰命,可陆非离现在升官了,她这个妻子也跟着沾光,成了一品诰命。
元芳蕤脸色又是一变,目光里多了怨毒之色。
其实从前她不是这样的。虽高傲,却还是知礼的。为了嫁入安国公府,她还听从母亲的话,敛了三分傲气,努力往温柔端方那边靠,就等着嫁入安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却没想到,当事人没看上她。她被扫了面子,受了刺激,越发轻狂暴戾。再加上这些年婚姻不如意,更是浮躁易怒。见到眼前这个出身卑微却占了她荣宠的女人,那真是如同火上浇了油,噼里啪啦的燃起来。
她眯了眯眼,“你又是谁?”
季菀已松了手,“这里无论是谁,都不是七姑娘你可以随意冒犯的。”
她已收了笑,“我等今日俱是收到侯府请帖,特来给令堂拜寿的。七姑娘虽已出嫁为妇,但也是侯府姑娘,也算是半个主人。在这里与客人过不去,怕是有伤贵府颜面,亦让令堂面上无光。今日宾客迎门,七姑娘总不希望令堂的寿宴,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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