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夫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来通报的下人说老爷在发火，叫她过去。石夫人心头忐忑，连妆也来不急上，就匆匆赶到前堂，进门看见自己的丫鬟和那个老头，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石老爷颤着手指着她的鼻子，“露儿，是你害的？”

    证人都在这儿，石夫人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索性说个痛快。

    她直视着石老爷的眼睛，并无惧色，“是我杀的。”

    石老爷怒火攻心，几乎要喘不上气，“你这个毒妇！你的心怎么能这么黑！玉露马上就要出嫁了，她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非要杀了她？”

    石夫人平日里温婉可人，在石老爷面前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今日却换了一个人。“我毒？歹毒的不是你吗？黑心的不是你吗？明明知道许家公子是兰心的意中人，却偏偏要把她嫁过去。你不把兰心当自己女儿，可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心疼！”

    “许家一开始要求娶的就是玉露，兰心看中了有什么用？”

    “放屁！你不过是偏心，看中许家那小子一表人才，想便宜那个贱种！你看，她死了，我去许家周旋了两回，人家不一样愿意和我们结亲？她死了，我们兰心还在！”

    “你，你……”石老爷要说不出话来，“我是偏心玉露，玉露可怜……她娘怎么死的，你就对她没一点亏欠？”

    石夫人昂着头，“我为什么要觉得亏欠？是你，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种亏欠了我和兰心！我不过是把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石夫人的眼睛透出疯狂的红色，“石裘，所有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二十年前，杨家的小女儿偶遇了石家的公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得了石公子的承诺，杨姑娘满心欢喜在家里等着他上门提亲，可他却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等到最后，等来了他娶亲的消息。那个女人，比她家世好，比她貌美。他说是迫于家中压力，非娶不可，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一年后，他娶了她，做一个妾室。

    她晚她一年入门，晚她一年生下女儿。她的女儿叫嫡，她的女儿叫庶。她受不了，那本来一切都是她的。

    她杀了那个女人，得到了本该拥有的一切。后来，石裘虽然发现了，木以成舟，为了石家的颜面，为了他们的孩子，他选择秘而不宣。她以为他果然还是最在乎她们两母女的，直到石玉露订亲。她的女儿又来抢她的女儿的男人了。

    她本来想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些，药膳里加了让人懒睡无力的药物，再多吃一些时日，可以做成久病不治。但石兰心却没有那个耐性，自已端了那碗药引子，直接毒死了石玉露。石夫人正害怕女儿草率杀人之事暴露，也怪狸妖运气不好，偏偏这个晚上来找石玉露，正好背下这个罪名。

    “这都是你造的孽！”石夫人凄厉的叫喊起来，宛如一只饿鬼。

    满屋的下人们没一个敢出声的，只余下石老爷的剧烈的喘息声和石夫人神经质的冷笑声。

    “哒哒哒”一串急迫的脚步声响起，石兰心扑进门来，先是在门口愣了一瞬，然后马上挡在石夫人面前，对石老爷哭道：“阿爹你别怪娘，是我喜欢许公子，娘心疼我才做的傻事。阿爹，我不嫁了，我在家侍候你，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了，你饶了娘吧。”

    石兰心从下人口里得知堂中发生的事，急忙赶来，若她娘倒了，她还怎么嫁去许府，以后在石府又怎么生存。石老爷年纪还不大，若是再娶……她就完了。

    她用膝盖跪着过去抱住石老爷的腿，哭得梨花带雨，“阿爹，我求你了，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我今后代替姐姐孝敬你，别让我也成没娘的孩子。”

    石老爷的眼泪啪啪往下掉，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凡人之间的事，也是别人的家事，末无端能揭开真相，但由不得她来处置。她站起身来，对石老爷道：“我今天来，是要为石大小姐论个公道，也为她娘和狸妖讨个清白。石大小姐已对府上死心绝情，请狸妖将她与她娘葬在一起，并非狸妖不归还尸身，还请府上不要再去骚扰他们的清静。”

    石老爷沙哑着嗓子回道：“我知道了，我对不起他们母女，我会为她们立祠祈福，积攒阴德。”但对怎么处置石夫人母女只字不提。

    末无端心中凄凉，说来说去，不过是他们两个的恩怨，蒙冤死掉的却是另两个无辜的人。但这样的事情，活了这么多年，也并不少见。对于石老爷而言，知道真相又如何，活人总比死人重要，一句内心有愧又能惩罚他多久。“不必了，做了鬼就归鬼府管，那边只审是非黑白，立祠积德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又对石夫人道：“你心里的苦不是她们给你的，她们的性命却真实的是你夺走的，这样的因果鬼府不会承认，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负出代价，那是你作为活人时所不能想象的。”

    石夫人却不害怕，“我做得出，就想得到将来的后果，活着的时候都活不好，哪里还管得了死后的事。”

    石兰心抱着石老爷的腿跪在地下楚楚可怜，但对着末无端却变了脸，恨恨说道：“还请末姑娘回去吧，我们石家的事自己会处理。”

    末无端叹口气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来，对着石兰心说：“石小姐手上有人命呢，到了那边只怕石夫人也没法给你遮掩。”

    石兰心脸色一灰。

    石老爷听见，低头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小女儿，狠狠一巴掌把她扇在地上，痛声道：“你怎么能和你娘一样歹毒！”

    可这一巴掌并没有缓解末无端的心塞。明知是非对错，作为修行人却不能处置，只寄希望于死后鬼府的审判。可人啊，往往只看得见眼前的功利，哪顾得上身后的地狱。她记得在丹阳派时，净明真人教导她，修行要维护世间的公义，他们斩妖除魔，保护凡人，但凡间最大的不公，却总是凡人自己在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