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就是做不惯鬼。
反正也是无所事事,末无端耐着性子每日选一班做主审做了大半年。虽然做得是哈欠连天,但总归是坚持下来了。
一日,她照旧提前到审判堂,把公案上的十本生死录翻了翻,一个名字让她眼前一亮,谢大友,茺州人……这是杀人犯落到她手里了,第一个,就审这个人!
鬼魂提上来,看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末无端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桌子一拍,“下站何鬼,有何罪孽从实交待!”把谢大友惊了一个寒战。
“小的一生本份,从不做坏事,这……交待什么呀?”谢大友畏畏缩缩,被末无端吓得不轻。
“到了鬼府还敢胡说,你明明就杀了那个……那个……”末无端一时想不起名字,赶紧去翻谢大友的生死录,他杀了人,肯定有记录。可把半年前的记录翻了又翻,没有,什么都没有,反而记着一件好人好事击倒歹徒,营救被拐幼童。
末无端一时有点儿尴尬,这茺州城原来不止一个谢大友?
最后按照鬼府法典,谢大友也直接可以去排队投胎。末无端又接着审理了后面九个鬼魂,却一直心不在焉。
审理完毕,末无端让鬼吏给她搬来了茺州城名录,一个一个的找,翻了几天几夜,确定整个茺州城再没有第二个谢大友。人没错,两本生死录却相互矛盾。
生死录是鬼府断定一个鬼魂生前罪行的基础,如果生死录有错,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末无端心中忧虑,揣着两本生死录急急跑去找罗刹。
末无端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罗刹却还是不紧不慢,“生死录来源于每个人命星的印照,并无灵物参与编撰,所以不会有错。至于这两个嘛,嗯,你把他们提上来对质就知道了,生死录如此写,总归有它的道理。”
幸得鬼府办事慢,半年前死的何世良还在排队走流程,一大早就被鬼卒们又提到了审判堂。一起听审的,还有一个生面孔。
何世良不认识谢大友,谢大友却认出了何世良,指着他叫道“大人,我认识他,他是个专门绑架孩子的劫匪!”
何世良一头雾水,“绑架孩子?什么时候?”
谢大友怒气冲冲,“你还敢狡辩!城了丢了十几个孩子,董家丫头被迷倒绑走,还好大家伙儿发现得快,要不然就又让你带出城了。我和其他人分头找,在城门口附近看到你,从背后给了你一棍,才把丫头救下来。只是没想到你不经打,一棍子死了,也没交待其他孩子都被弄哪去了。”
谢大友又朝末无端跪下,“这种恶徒请大人一定要严判,那些丢了孩子的家里到现在都是日日啼哭不止,小人只悔当时没留这狗贼一口气,问出其他孩子的下落。”
何世良惊恐,“哪来的事儿,从没有,大人千万别冤枉好人啦!”
末无端翻开何世良和谢大友二人的生死录,分别拿给二鬼看,“从生死录上来看,你们都没说谎。还是别急着定罪或者撇清关系,好好说说当时的情况,若是生死录上有误,我一定追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也绝不会放过恶徒。”
两人也是呆了眼,结结巴巴把当时的情形仔细回忆了一遍。
阳间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太平,茺州城内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夜不闭户。各家的小孩满城疯跑,从来没有出过事,自然也就没有人去担心。可半年前起,突然开始有小孩失踪。一开始以为是孩子贪玩,掉进河里了,可两月之内,竟然陆续丢了十一个。
有一天,有一个孩子哭着跑回家,说是和另两个小伙伴捉迷藏,他躲在茅草堆里,当鬼的孩子抓住了另一个,两人正要一起来找他,一个穿灰色袍子的男人走过去,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孩提着飞出了城,茅草堆中的孩子吓得不轻,又在里面躲了半天才哭出逃回家找大人。
孩子不是走丢了,是被人掳走了,城中一边组织各家各户出门去找,一边告诫家中有孩子的注意安全,不要放孩子一人出门。目击的孩子只模糊看到是个灰衣青年男子,其他也没看清楚,众人找了大半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时候,董家小丫头又丢了。
董家媳妇去给在外劳作的丈夫送饭,把女儿一个人关在家中,匆匆回来,女儿已经不见了。董家媳妇嚎开了整条街的门,家家户户帮忙去找。谢大友也是董家街坊,一样心急如焚,与众人分头寻找,然后就在城门附近看到了抱着一个晕迷小孩的何世良。
想起之前那个孩子说的他能飞出城门,谢大友害怕不是对手,但马上就要出城门了,他也来不及喊其他人,只能壮着胆子,路边捡了一根木棍,从他身后偷偷靠近,然后当头一棍。
何世良一命呜呼。抱着的那个孩子正是董家丫头,他死后,也再没有孩子失踪,自然就坐实了他绑匪的罪名。
何世良说的,却是另一个故事。他不是茺州本地人,从外地前来游玩的。那天正午,正是吃中饭的时候,他进了一条小巷,没找到饭馆,也没有过路人。远远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一边跑一边哭着找爹娘。路边是座荒废的旧屋,年久失修,孩子跑那儿过,正好一片瓦楞掉下来,把孩子砸倒。
看孩子倒地不起,何世良赶紧上前,一摸鼻息,还活着,又摸摸被砸的脑袋,无甚大碍,被砸了个大包,想必是被砸晕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何世良抱起来,想着先往城门口去,把孩子交给城门守卫,他们对城中人多半熟悉,也好把孩子还回去。却不想没走两步,后脑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他们两的话合起来,就是整个真相。何世良做好事送伤童回家途中被杀,谢大友做好事击毙恶匪,生死录上没有问题,只是其中太过曲折。
捋清真相,谢大友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活了一世自认问心无愧,却不想冤杀好人。
他满脸悔恨泪水,跪地向何世良磕头请罪。何世良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这样丢了性命,一腔悲凉。谢大友请求末无端将自己来生的气运转给何世良,算作自己的赔罪。何世良却摇头,他想恨谢大友,却恨不起来,说到底是天意弄人,用不着谁来补偿。
书吏官对谢大友道“你们的判决自有鬼府裁定,再说,他来世的气运本就比你强,你把气运给他,也没多大用处。”
末无端终于解决了心中疑惑,可也有些不忍,何世良实在冤得伤人,便对他道“你还有什么心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