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雉和鹿鸣玉来得晚了,上一出戏看来已经结束,戏团的苦役们熟练的搭起下个景。
一盏盏手掌大小的蓝色灯笼被吊在麻绳上升起,纵横交叠在舞台上方,高矮不一,灯芯跳耀闪动,远看似满天星斗。
背景布幔升起,是一幅少见的沙漠风情街市近景,背景里画着的人物,衣着和金石国大异其趣,街边还画着数颗棕梠树,越看越像是厄克巴。
舞台右方有个竹梯,梯上搭了个小平台,但可能开场还用不到,苦役们用一块白布悬在两根竿子上,将这小平台遮住。
「这么特别戏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鹿鸣玉有点惊讶。「看戏的票钱利薄,怎有财力打造这么精致的戏台?」
「是啊,也许是哪个皇亲国戚在背后支援吧。」彤雉想起刚才鹿鸣玉的话。
彤雉两手拖着下颚,早聚精会神等待着,舞台渐亮,台下的乐手也准备就绪。只是台下仍然一片嘈杂,杯盘声铿锵作响,直到一对十岁左右的男女童,两人手上各持一只木马,一盏小灯笼,一蹦一跳的上台,观众目光才开始集中在那两个红色移动的小灯笼上,台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两小灯笼带着两小人在台上转悠了一圈,又是对看又是说笑,还跳了一支舞,倒是两小无猜。男女童唱着童谣,脆若银铃的歌声,却是彤雉熟悉的曲调。
「没想到金石国的人也传唱沙漠的童谣?」彤雉喃喃自语。
「这边距离厄克巴不算太远,商旅交流频繁,会唱他们的歌也在情理之中。」鹿鸣玉随口答着,两人对这桌上小菜都没兴趣,一口都没动。
两个孩子唱了一会儿,就叙述他们在学堂一同读书的情景,男孩常受欺负,女孩则仗义挺身而出,帮他教训其他的坏孩子。
楼下观众有一两个开始鼓噪,大笑这男孩子是个胆小鬼,还要靠女孩子救他。
「窝囊废!」一个醉汉大吼。
「吃软饭的料!」醉汉的友跟着嘲弄。
不多久,彤雉看到那两人被带走。她心想,这剧场还满有秩序,在厄克巴观众冲上台去是常有的事,常常戏没演完台上台下已经打成一团。
这段温馨的故事结束之后,台下观众都微笑着,觉着那两孩子真是天真可爱。
接下来的戏是两人长大了,布景换了一幅类似金石国远景山水,这男的带女孩回乡认亲,继承了一大笔产业,可惜这男孩的娘对女孩的出身嫌弃,女孩伤透了心。
这时台下又有客人鼓噪,
「他娘的,势利眼!」一个莽汉子大吼,句尾含糊不清,显然也多喝了几杯。幸好,说完这莽汉就倒在桌上酣睡,戏团的人便没有多管。
「门当户对,天经地义。」也有观众持相反意见,在台下小声议论著。
经过几曲哀伤,互诉衷肠的歌之后,舞台所有灯光熄灭,唯独舞台二楼那白幔后,有了光亮。
这景是两人回乡后暂住的客栈,白纱后方的灯光映着男女优人的影子,男的说,
「娘子,我们身份日渐悬殊,若为此失去你这青梅竹马,我独活又有何趣味!」
「我俩尚未婚配,别叫我娘子,就算你今为帝王之家,就冲着你娘亲嫌弃我,我也无缘做妳皇后,我俩分离虽无奈,却是天意。」
说罢,乐师们开始演奏,想必是又要唱歌,彤雉的表情从本来的笑容渐渐转为狐疑,她招了招手让小二过来。
「小二,这戏作者是谁?」彤雉问。
「姑娘这是新戏,作者是位年轻公子,叫骆思彤。」小二答。
「喔,你下去吧!」彤雉说。
鹿鸣玉看在眼里却不发话。
「小鹿,这对话不知为何听来熟悉。」彤雉一头雾水。
「你还没听出来作者的名字有异?唉!我大概理解清霜想要警告我什么了。」鹿鸣玉有些失望的望着台上。
「骆斯彤骆斯彤,我当然知道,这人不是金石国人,名字太怪了!一定是个波斯人。」彤雉说。
鹿鸣玉摇摇手,左手扶着自己的额头,「那是清霜的表弟思念你取的名字。」
刚好音乐奏罢,那男优在布幔后影子离女优近了些,
「我舍不得你,别离开我,你若怀上我的孩子,相信娘亲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其实我也离不开相公,那,今夜,就让我以身相许,但求相公来日记得自己的承诺。」女优娇嗔地说。
白幔后两人身影似乎开始喝合欢酒,此时台下一些男客人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是个淫荡的小娘子!」一个身穿湖水绿绸的男子嘻笑的跟旁边的朋友们说着。
「我也要去大漠找这么个骚货!」另个赭衣男子也在面具后猥琐的笑着。
「无耻」女客人中也有议论的人,台下尽管议论不断,但其实每个观众的心都是极兴奋的享受着男女优人在布幕后,隐晦的亲昵动作,与双人舞蹈。
彤雉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脸一阵青一阵红,
「我没有这样说过,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对男女之事再迟钝的她,也知道以身相许大概的意思,她的手紧抓的宵寒剑,桌上几碟小菜此时已经焦黑冒烟。
她抓起碟子往那绿衣男子的方向掷去,那碟子紧紧嵌入绿衣男子的上臂,顿时那男子血流如注,大声叫嚷了起来,当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赭衣男子的腮帮子也被两双筷子穿透,根本不敢张口叫嚷,怕嘴给撕裂开来。
忽然雅座入口的楼梯一阵声响,十几个官兵在小二的带领下,上楼将楼梯口给堵住,一个脸上也是白面具却在眉眼处勾着金边的人,站在官兵身后大叫,
「捉住她!」
彤雉自从那天让小骆吻过后,对他唾沫的味道极为敏感,她然知道来者何人,彤雉无视那些个官兵,破风掌一击五人便倒地,两掌轻松瓦解一小队,鹿鸣玉插着手在后面赞叹。
「进步很多!」
彤雉箭步上前扣着小骆的颈子,小骆丝毫不抵抗,虽然痛苦,嘴角却有着报复性的笑容。
「以前我当你是朋友,现在你真叫我恶心,今天留你一条命是看在往日情面,此生,你休想再见我。」彤雉的眉心紧扣在一处,眼光射出锐利的光。小骆从未见过她这么生气,反倒高兴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从小就爱看戏。你不让我爱你,我只好在戏里娶了你,你连这点自由都不让我享有吗?」
这话前半句,彤雉原本有那么一秒被以前的记忆给感动,但后半句,彤雉发现小骆的占有欲,已经让他变成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疯子。
想到他利用自己的喜好设了陷阱,彤雉的手掐得更紧了,小骆已经开始呼吸困难,颈子深陷在五指印中。
「别杀他,这种下流胚子不配脏了你的手,这人多,我们先走吧。」鹿鸣玉的手格开了彤雉的怒气,小骆瘫坐在地上缓了缓。
「你又是谁?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渔夫爱他,把她从我这捉走?我自己的亲表哥也喜欢他,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跟她一起长大,都没有我了解她,凭什么来跟我抢?」小骆眼睛布满了血丝。
「年轻人,听清楚了,他心上人不是你,耍手段只会让她恨你。」鹿鸣玉说这话的瞬间,彤雉已经转身发动蓝焰将台上灯笼烧得精光,白色布幔继灯笼后着火,不久后,台柱倒下,船上观众仓皇而逃,女眷尖叫,男人们也冲撞出船或跳入河中。
彤雉怔怔的看着舞台上的火焰冲天,那女优一人独自被留在楼上舞台,惊叫着救命,她才回神。
立刻从雅座二楼甩出了九节银柳鞭,卷住船桅杆,纵身一荡到了舞台,抓住那女优再荡回雅座。
女优裙子已经着火,彤雉回二楼时顺手拿了壶茶浇透了她的裙子那女优受得惊吓不小,瘫软在地。
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戴面具冲了进来,对鹿鸣玉跟彤雉说,
「船马上要沉了,快走。」
彤雉把女优人往小骆那边一甩,「你的王妃在此,接着!」
三人便离开了,小骆的官兵们护着小骆和那女优人逃出了船外。
鹿鸣玉,彤雉还有阿曼站在离刚才登船有段距离的河岸,看着离烈焰熊熊的大船,三人各有所思。
彤雉让好友背叛是第一次,这跟他被植入光珠的假父亲背叛她感受不同,小骆是她第一个交往这么长久的朋友,也是一起长大的同伴,自己这样相信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想到这一口血忽然吐了出来。
「不好,彤雉不会哭,气愤时最是伤身。」阿曼伸手抓住彤雉的脉搏,彤雉毫无表情,似乎是累了有些虚脱,又一脸迷惘,嘴角染着血,鹿鸣玉看得都傻了,不知从何安慰起。
「看来她今天稍早耗了许多能量,已经很虚,现又怒急攻心。前辈,你先慢慢地帮她输点能量,须如牵丝引线般谨慎。」
「是吗?我们罗刹受伤时通常都是大量输气,以解急症。」鹿鸣玉口气带点怀疑。
「前辈,我照顾过她,你若不想帮忙,请你离开。」
「你!」鹿鸣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
「你们,谁都别理我。」彤雉甩开了两人,试图自己行走,两个男人在后面亦步亦趋的不敢多说话,不过十步,她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胸前。
阿曼忍不住了,冲上前去将脚步踉跄的彤雉一把抱起。彤雉还想挣扎,阿曼用从未对彤雉有过命令的语气,低吼一声,
「不许闹!」
感受着阿曼胸口的温度,彤雉的心似乎安静了下来,揪着的眉头总算松了点,静静的倚在阿曼怀中闭上了眼腈。
鹿鸣玉心想,「这家伙真卑鄙,明明说要放弃,又偷偷跟着,现在救人的又是他,唉!」自己是慢了一步,但现在再争也失了前辈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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