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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拉浪
    一袭青衫的拉浪王子带着进贡的队伍,在两名魁梧卫士的带领下,爬上了九百九十九级用青石条做成的石阶,终于站在了三层楼高的围墙外。灌注了米浆和稻草的五尺厚石墙,像一双厚实的臂膀把墙内令堆大王的宫殿群搂在怀里。

    面无表情的城门卫士推开厚重的城门,随行的队伍留在城门外等候,只有远道而来的拉浪王子昂着他俊朗的面孔走进了令堆的王宫。拉浪王子已经不是第一来到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每次穿过城门站到这个用青石板铺成,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半月广场,仍然能让王子的内心产生震撼。为了建造这座广场,令堆大王硬是在蟒山半山腰上劈出了这么大一块平地。

    拉浪王子的脚感受着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带来的平整,这里的每一块青石都被磨得光亮,阳光洒在上面还映射出点点金光,仿佛地上洒满了无数珠宝。据说令堆动用了上万名奴隶打磨,运送这些青石板,直到到广场建好,累死,饿死的奴隶不计其数。可以说,每一块青石板下面都躺着一具奴隶的尸体,整座广场都是用奴隶的血肉铺成。

    拉浪王子从耸立在广场上的六根巨大的石柱旁经过,五根代表五个部族,一根更粗更高的石柱代表令堆王族伫立在正中间。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各自部族最崇拜的动物,正中间的那根石柱被雕刻成一根竹子——传说令堆王族的祖先被神灵放在巨大的竹子中,顺着天河漂流到了濮国的土地上,由此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在这根石竹上,雕刻着令堆王族的象征——一条巨蟒。每个经过石柱的人,都会感觉到巨蟒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在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让人不禁浑身发凉,仿佛盘着的巨蟒会随时从柱子上扑下来,用它足以撕碎一头牛的尖牙利齿咬住自己。但是在拉浪王子看来,现在这条巨蟒只是表面凶恶,就像活在威严外壳下面的令堆大王一样,已经失去了支撑这种威严的实力,剩下的不过是越来越膨胀的贪婪。拉浪王子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种贪婪会最终要了令堆的命。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像对待一株幼苗一样细心地培育这种贪婪,给它浇水,用最好的肥料,让它快速生长,让它像能让人上瘾的毒药一样,不断吞噬令堆,吞噬整个濮国。

    走过半月广场,高大的议事吊脚楼挺立在拉浪王子面前,这座取名叫楼的建筑其实是一间建在高高石台上的偌大的木房,几十根十多米高的木柱支撑着这间宽大无比的议事厅,在议事厅顶上还加盖了三层如宝塔一般的屋顶,构成了令堆大王宫殿群中最显眼的建筑。以至于站在蟒山脚下卡洛城里的臣民们一抬起头,就能看把它和其他宫殿区别开来。两条连廊从议事楼的左右两边弯曲着延伸出去,如同一个人张开了双臂,要拥抱面前半月广场,以及山下所有的所有东西。

    站在议事楼大门两旁的卫士昂着高傲的头,拉浪王子经过他们面前时,看到他们他们四四方方的脸如同广场石柱上的石雕一样,不带任何表情,眼睛里是目空一切的自豪。

    拉浪王子把双手背在后背,跨进议事楼高高的门槛,在空荡荡的大厅静静等候,等候令堆大王的到来。拉浪王子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打小在河岸边长大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捕鱼,所以他认为等候不但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取得成功的有效方法。收网后那一瞬间的满足感足以抵消之前付出的漫长等待,现在令堆大王就是那条值得他等待的大鱼。

    投在地上的屋檐的影子从西移到中间,没有人来告知拉浪王子令堆大王什么时候会来,也没有人给他端上一碗茶水,这样的待客之道放在谁身上都难免会发怒,但是年轻的王子仍然像陷入情网的后生仔等候心爱姑娘一样耐心地等候着令堆大王的出现。他颇有兴趣地打量这间宽大的议事大厅,供各部族头领和宾客坐的十把梨木做成的雕花椅子,分两边靠墙整齐摆放。令堆大王的王位位于正中间的高台上,那是一把更加宽大的楠木椅,椅子靠背雕刻着一条和半月广场石柱上一样的蟒蛇,巨蟒从椅背后伸出三角的额头,一条鲜红的信子从它的獠牙中吐出来,看上去无比狰狞。蛇头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一面金黄的铜鼓,相传是濮国的祖先用孔雀山上的石头炼成,分成公母两面,母铜鼓现在放在缴纳贡品最多的森多大寨,这面金光闪闪的公铜鼓永远由令堆王族保留。祭祀时敲响它,万人膜拜,战争时敲响它,可以号令所有部族。这就是濮国最重要的象征,拥有这面铜鼓,就如同拥有了整个濮国。

    拉浪王子每次看到这面铜鼓,内心就犹如平静的水面投进了石块,激起层层波澜,他有种想亲自敲响它的冲动,听一听悠扬的铜鼓声在这片宫殿群中回荡。

    “大——王——到——!”门口卫士的声音瞬间让王子心中的波澜归于平静。他转身朝大门站立,双手从后背自然垂下,脸上带着微笑,少女能够从这张微笑的脸上看到爱意,兄弟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坦诚,长辈能从这张脸上看到恭敬,敌人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坚决。

    “拉浪侄儿。”一个硕大的身躯在卫士的护卫下迈进了议事厅,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这是一个满脸堆着肥肉的中年男人,头上盘着深蓝色头巾,胡须打着卷从下巴一只蔓延到鬓角,一件宽大的蓝色长袍遮住了优越生活给他留下的臃肿身体,金色的项圈挂在胸前,彰显他无与伦比的显贵。

    “侄儿代表阿爸给大伯问好。”拉浪不卑不吭地弯腰行礼,他的眼睛里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崇敬之情。

    “坐坐坐。”臃肿的令堆大王一边挥动他那双肥得像猪蹄的手,一边迈着像柱子一般的粗腿,喘着粗气爬上了王位。当这堆肥肉把王位完全填满以后,下人急忙端上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茶碗。

    当啷一声,茶碗被令堆大王一把扫落在地,碎成几块,大王脸上的横肉由于气氛而抖动起来,“我要酒,不是茶。”

    一口喝光了铜盏里的酒之后,令堆大王皱着的眉头才舒缓开来。酒对这个两百多斤的大王来说,不仅仅可以刺激他逐渐迟缓的大脑,还能让他在过度劳累之后尽快恢复精力。令堆大王随手抹去嘴角的酒水,瞪着拉浪,“你阿爸拉根怎么没来?”

    令堆称呼同为大王的拉根就像说濮囯的哪个部族头领一样,不带一点尊敬。如此无礼让拉浪王子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细微的表情令堆还没看到就已经一闪而过,“阿爸患了严重的风寒,行走都很困难,所以今年的祭祀让我来代表。”

    “是吗?”令堆大王扁扁嘴,“希望山神保佑他,”但看不出令堆对同宗共主的拉根兄弟半点关心,“无所谓,你代表也行,贡品带来了吗?”

    “十船鲜鱼已经停泊在城外的码头。”

    “又是那些臭鱼。”令堆大王感到相当无趣。

    拉浪又补充道,“还有十个睢国少女已经送到了您的后宫,全都是十六岁以下。”

    令堆大王终于裂开嘴笑了,“这还差不多,好、好、好、还有什么事吗?”说着令堆大王已经从王位上站起来,看样子准备要回后宫去看看贡品。

    “还有一样贡品。”

    令堆无奈地坐下,“说吧。”

    拉浪慢慢把手伸进怀里,这个动作引起了左右两旁卫士的怀疑,他们呼啦一下,全都把手里的铜戢举起来。

    拉浪微微一笑,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

    令堆摆摆手让卫士们收回了铜戢,他把身子向前倾,眼里满是好奇,“什么东西?”

    拉浪躬身双手把东西捧过头顶,“请大王查看。”

    一名卫士把拉浪手里的木头接过去,送到了令堆手里。令堆打开布包,一块金灿灿的拳头大小的木块呈现在眼前。“这是……?”

    拉浪微微一笑,“这是产自我们睢国深山中的一种木头,名叫金丝木,这种树木最高可长至三四十米,木质坚硬,百年不腐,是建筑宫殿的极佳选择。”

    令堆颇感兴趣地把木块拿在手里把玩。

    “请大王凑近闻一闻木块。”

    令堆把木块凑近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大王一定闻到了一股香味,长时间在这种香味中生活,能使人精力充沛,开窍醒脑,升清化浊,更重要的是可以延年益寿。”

    令堆使劲嗅了嗅,点点头,“果然是好东西,侄儿的船应该把那些臭鱼烂虾都扔到河里去,给我运送这些木头来,我要用这种金丝木建议座金灿灿的宫殿。”

    “可惜,我做不到。”拉浪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

    “为何?”令堆瞪大了眼睛。

    拉浪不紧不慢地回答,“首先,这种木头生长在深山之中,而且质地坚硬,仅是砍伐一根树木,用最锋利的石刀,便需要十几人半个月的功夫,再从深山里运送出来,又需要上百人十几天,我们睢国人少力弱,侄儿我即使有心孝敬大伯,但也无力办到。”

    “我还当什么事,”令堆哈哈大笑,“不就是人吗,马上我就派五百个奴隶给你为我砍树搬运。”

    “五百恐怕不够。”

    “那就给你一千个。”令堆大气地说。

    拉浪仍然面露难色。

    “到底需要多少?”令堆大王有些不耐烦了。

    “从睢国到卡洛不止千里,运送巨大的树木需要多造大船,若要砍伐运送足够大王建造宫殿的木材一千个奴隶远远不够。”拉浪伸出一根手指头,“至少一万名。”

    令堆手掌在下巴的胡须上摩挲,“一万名?”

    拉浪点点头,“这还是最少,况且这一万名奴隶需要吃喝,大王恐怕还要把养奴隶的粮食算进去。”

    令堆大王有些犹豫不决,这一切都在拉浪的预料之中,他当即说道,“其实大王倒不必为粮食发愁,我有一个办法解决。”

    令堆大王抬起头盯着拉浪。

    拉浪适时抛出了最终的目的,“只要大王允许我们睢国的食盐进入乌东和森多出售,我便可以用食盐换取森多的粮食,乌东的牛马,这些换取来的粮食就能用于喂养奴隶。”

    “这样大王就不用自己出粮食养这一万名奴隶。”拉浪盯着令堆。睢国土少贫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食盐,靠着每年给令堆大王送礼送美女,才取得了在濮囯卡洛、平甲、高里、拉旺四个地方出售食盐的权利,但唯独西南部的乌东和森多拒绝食用睢国的盐,他们一直抵制令堆大王的这条命令。

    令堆大王犯了难,低下头,五根手指不断挠着下巴。“这个,这个,至少现在不行。”

    拉浪预料到了答案,但他还是佯装失望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侄儿最后还有一件事。”

    “说。”令堆大王已经显示出不耐烦。

    “为了睢国和濮囯的永世友好,我阿爸希望与大王亲上加亲。”拉浪恭敬地行礼,眼角同时瞟向令堆,窥视令堆的反应。

    “你阿爸的意思是?”令堆皱起了眉。

    “我阿爸希望我能娶大王的女儿达来为妻,我们两国结为姻亲。”

    令堆大王指着拉浪,突然爆发出大笑,“你、你娶达来?”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以至于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拉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令堆的举动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令堆好不容易止住笑,慢慢喘匀了气才开口说出完整的话,“我女儿不肯能每天在臭鱼烂虾里生活,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拉浪王子深深鞠上一躬,直起身板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淡定的微笑,“我会用飞鸟传书告诉阿爸大王您的决定。”

    “你告诉你阿爸,”令堆从王位上站起来,“你们睢国通过食盐已经赚得不少了,其他的就别再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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