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刚坐到龙婆背上的时候,心里紧张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龙婆迈开四只短粗的腿,一摇一晃地往前行,拉姆害怕被甩到地上,只好死命抓住龙婆背上岩石一般的凸起,还好皮糙肉厚的龙婆并不在意身上驮着一个肥猪一样的人。就这样四只龙婆驮着基布四人大摇大摆地在夜晚的沼泽树林中穿行,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林中洒下或明或暗的一道道皎洁光柱。龙婆粗大的尾巴一路左右摇摆,横扫那些腐朽的树木,巨大的响动惊跑了所有潜藏在树林中的动物,包括那些缠绕在树上的蛇也无奈地滑到地面,扭动着黑黢黢的身体换个居所,拉姆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他联想到,当初要是骑着龙婆,一定不会害怕被祖平他们追赶。
当拉姆逐渐适应了这种新鲜的骑行方式,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扭头看看三个邑人奴隶,基布的表情很沉稳,巴艾却显得有些沮丧,哇喇则把骑龙婆的欣喜全然表现在了脸上,他像在草原上骑马一样,嘴里哇哇地大叫。
“没见过世面的奴隶。”拉姆有些鄙夷地看着哇喇,但他忘记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坐在龙婆背上,刚刚心里也涌起过一阵激动,只不过没像哇喇一样,把兴奋的情绪外露而已。
拉姆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基布救自己的时候,对邑十一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他并不反对用自己来当人祭,只是反对没有上师举行的人祭仪式,所以,基布他们是不可以信任的,他们仍旧是不折不扣的邑人奴隶,他们仍然会对自己的生命构成威胁。
“我们这是要去哪?”巴艾大声问,要不然声音会被周围树枝倒下的声音所掩盖。
哇喇的脸兴奋地叫嚷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离开这个恐怖的沼泽地。”
基布眼神凝重地看着黑暗的前方,“我们回森多,去找克吉岗巴大摩师。”
拉姆心中一惊,回到森多就是死路一条,他绝对不能回去。
在龙婆的横冲直闯下,出沼泽的路途变得比进沼泽时缩短了很多,天还没亮他们就已经来到了沼泽边缘,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夜幕下山峦的轮廓。
龙婆走到了树林外面后被基布叫停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
“祖平那个小子要看见我们骑着龙婆一定会吓得尿裤子。”哇喇从龙婆背上跳下来。
拉姆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你也太小看森多了吧,凭几只怪物就想踏进森多大寨。”
哇喇几步走过来,一把把拉姆从龙婆背上拽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肥猪上师,是我们把你救了出来。”
“当然,当然,我知道,”拉姆把散乱的头发胡乱捆扎到脑后,“但是我说句实话,你们不应该再回到森多去。”
“为什么?”哇喇的脸几乎凑到了拉姆的脸上,拉姆闻到了一股汗臭味,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身体往后仰。
哇喇得意地笑起来,“我听说你被祖平和申加追杀,是你害怕再回到森多吧。”
拉姆不自然地配合着笑了笑,同时举起一只手,“我承认,我承认我是从森多逃出来的,但是把我送回森多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祖平并不会因为你们把我交给他而赦免你们的罪。”
“他说的对。”巴艾也走了过来,“可能只是让我们死得痛快点。”
“把你送回森多并不是为了请求赦免,是用你去交换我们的一个兄弟。”基布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已经站到了哇喇和巴艾的身后。
拉姆回想起基布在于邑十一争吵的过程中,提到一个叫克吉岗巴的上师,“克吉岗巴?”
“你认识克吉岗巴上师?”基布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拉姆耸了耸肩,“很遗憾,不认识,而且我也不认为邑人上师会出现在森多,指不定是哪个奴隶想给自己劳累的生活找点乐趣,自己杜撰了这个称呼。”
基布扒开站在拉姆面前的哇喇和巴艾,一把抓住拉姆的衣襟,“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兄弟。”
“好吧,好吧。”拉姆举起双手,“我们不去纠结你兄弟是不是邑人上师的问题,我只是想告诉你,把我送到卡洛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基布从喉咙里震出三个字,“不可能。”
拉姆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不想为你死去的邑人兄弟报仇。”
基布歪着头盯着拉姆,“你这话什么意思?”
“把我交给祖平,不一定会换来你说的那个什么邑人上师,但是放了我,一定能给你们报仇。”拉姆认真地说道。
基布他们三人都不明白拉姆到底在说什么,都一言不发地等着拉姆解释。
拉姆把举着的双手放到肚子上,清了清嗓子,“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祖平追杀吗?”
哇喇一个耳光打在拉姆脸上,“我耐心差,别跟我绕弯弯,说重点。”
拉姆摸了摸被哇喇打得火辣的脸,差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但他很清楚现在的不利形式,只好把怒火压在心底,“那我简单说,说复杂你们也不懂。”
哇喇又抬起了手,被基布按下去,“让他说完。”
“是这样,”拉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奉令堆大王和雅格总大摩师的命令到森多来催促贡品,无意中发现了森多正在冶炼铁,你们知道铁吗?”拉姆从三个人的眼里看出了迷茫,“铁是一种极其坚硬的东西,用铁制造的武器比现在的青铜武器更加坚硬,锋利,可以说,谁拥有了铁制武器,就拥有了可以横扫濮囯的力量,你们明白吗?”
三个邑人点点头。
“不,不,你们不明白,”拉姆摇摇头,“森多在炼铁意味着什么?”
“森多要造反。”基布沉声说道。
“还是你聪明。”拉姆对基布投去赞赏的眼光,“我发现了森多的这个秘密,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令堆大王,因此才被祖平追杀。”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巴艾不解地问道。
拉姆急忙解释,“一旦令堆大王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会出兵剿灭森多,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们怨恨的祖平,包括盘果一家,还有那些折磨你们的森多贵族,都会被杀得一干二净,你们所有的仇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拉姆微微一笑,“报应。”
听完拉姆的解释,三个邑人沉默了。
拉姆从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又接着说,“我和那些贵族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折磨过奴隶,我们之间没有仇恨,对吗?怎么舍得把我送给那个凶残的祖平,还不一定能够换来你们兄弟的性命。”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又把目光聚焦到拉姆脸上,“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拉姆急了,“你们看看我的样子,”他指着自己凌乱的头发,破烂的衣服,还有身上无数的淤青和伤痕,“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够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吗?”
三个邑人走到了一边,嘀嘀咕咕开始商议,拉姆听不清楚,但他们时高时低的声音和他们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争论得非常激烈。拉姆的心情也随着他们的争论而起伏,看起来,最主张把他送回森多的是基布,因为他要救出克吉岗巴,哇喇更倾向于把他释放,而巴艾则是个没主意的人,看那一边更有道理就倒向哪一边。在他们全情投入争论的时候,拉姆也想过趁机逃跑,但他看看趴在地上的几只龙婆正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人终于结束了争论,一起走到拉姆面前。拉姆的心跳加快,他努力想从三人的脸上看出即将对自己的宣判,但是他们的脸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和地上的石头一样么有任何表情。
“这件事情我们三个人决定不了,”基布终于开口,拉姆的心狂跳,“一切都交给万能的山神决定。”
拉姆不解地看着基布。
“我们现在就把你放了,至于你是在路上被祖平杀死,还是平安到达卡洛城都是山神的旨意。”
拉姆心几乎要从他的胸膛跳出来,这一刻他要诚心诚意地感激万能的山神,是他的眷顾让自己死里逃生。
“还不走吗?”哇喇冷冷地看着拉姆。
“走,走,马上走。”拉姆慌忙点头,激动地转过身,差点撞到了趴在身后的一只龙婆身上。他尴尬地笑了笑,撩起已经烂成布条的长袍下摆,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身后传来三人放肆的笑声,“拉姆上师,你跑错了方向,那边是森多。”
拉姆急忙抬头看天,北斗星的斗柄朝西,他恼怒地骂了一声,“该死的奴隶。”然后朝着北斗星斗柄相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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