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带领着一百名士兵飞驰在山间的道路上,他坚毅的脸庞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手里紧紧握着缰绳,只要感觉胯下的黑马有所倦怠,他立马把手里的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黑马只能奋力向前。安武就喜欢这种感觉,在他少年持重的外表下,有一颗不羁的心,他喜欢策马奔腾时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的感觉,喜欢独自漫步山野闻到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也享受面对强敌时全力以赴的兴奋。
一百匹马像一阵风一样把经过的一个个寨子甩在身后,寨民们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跑出家门,来不及看清马背上的人,只能看见尘土飞扬,待尘埃落尽,哪里还有人影,只听见马蹄声已经在另一座山响起。
天不亮就从森多出发,到日头西斜安武才勒住缰绳,在道路边上的溪流边歇息。打小骑马的安武知道,人可以依靠坚强的意志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但马不行,这种通人性的牲畜虽说跑得像风一样快,但脾气也很倔强,不把它们侍弄好了,随时跟你尥蹶子。
溪水安静地从大山的深处流淌出来,在平滑的石块上滑过,在平缓的地方汇聚在一起,很快又从大大小小的石头缝中穿过,载着弯弯翘起的落叶,带着晚霞洒下的点点金光向东流去,那是安武将继续前行的方向。哪里有一条叫做鹰见愁的深涧,深涧上有一座叫做望乡桥的石桥,安武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赶在令堆军队到来之前把桥毁掉。
看着静静的溪流,安武在心中祈求山神保佑这次行动一定要成功,因为他深深明白,失败的后果绝不仅仅只是牺牲眼前这一百名士兵,而是危急整个森多,甚至乌东。
“长子。”一只手递过来一个饭团,“跑了一天也该饿了,尝尝我的饭团。”
安武扭头看见了吉昌的笑脸,这个曾经和岗巴一起被怪兽抓走的的士兵现在成了自己的心腹。
安武接过饭团,一口就咬下一半,“不错,竟然还有笋子。”
吉昌笑得更开心,“知道我要去打仗,我阿妈把今年存下来的笋子都拿了出来。”
安武把剩下半个饭团也塞进了嘴里,几大口就咽了下去,然后拍拍吉昌的肩膀,“等仗打完了我也请你阿妈给我做饭团。”
吉昌笑得脸上都开了花,“能给长子做饭,我妈一定高兴得要死。”
安武立马板起脸,“不准说死,我带你们一个百人出来,也要把一百个人带回去。”
吉昌重重地点了点头。
“叫兄弟们出发,赶在明天天亮之前到达望乡桥。”安武说着已经朝自己的黑马走去。
百人的队伍又像一阵风似的朝东飞奔,这只骑兵经过安武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在黑夜里打着火把也能像白天一样疾驰,他们经过冒着炊烟的倒马坎寨,穿过木屋里透出亮光的摆乐寨,从已经沉睡的水问寨的大榕树下绕过,在星空下如同一百支利箭毫不停顿地向前射去。当前方的天边露出一丝曙光的时候,不在任何途经寨子停歇的一百骑兵终于看到了鹰见愁深涧边上晃动的火把,那是附近栗木寨的寨民提在准备木材。
马鼻子喷着白色的粗气停了下来,马背上的士兵们如同石像一般稳稳地端坐,在他们身上看不出经过一夜行军带来的疲惫。看在眼里的安武心中涌起一丝自豪,这群没有贵族背景的士兵更珍惜这次参战的机会,这不但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建功之后还有土地的赏赐,这是一条通往成功最直接的道路,尽管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晃动的火把朝着安武移动过来,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小跑着来到安武的马前,流淌着汗水的脸上带着笑,“长子,青杠柴全都堆在前面。”
安武翻身下马,“歹莫大叔,辛苦你们了,带我去看看。”
歹莫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把安武带到到小山一样高的木材堆前,骄傲地抬手一指,十几座木材小山顺着深涧的边上排下去,“按照盘果头领的要求,我们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动手,现在附近山上的青杠树全都被我们砍光了”
安武看着一根根手臂粗的木材点头,“干得不错。”
歹莫叹了口气,看着很悬在深涧上的一根绳索,“只可惜好端端一座桥眼看着就要毁掉,我们又要靠着绳索才能过去。”
安武拍了拍歹莫的肩膀,“打赢了令堆,盘果头领会给你们建一座更宽的望乡桥。”
秋天的清晨带着凉意降临到大地,遥远的天际露出一片淡淡的蓝色,四周朦胧的山形逐渐清晰起来,墨绿的山峦如同躺在穹顶下的巨人展露出他粗犷的线条,架设在深涧上的望乡桥也变得越来越具体。这是一座可容两匹马并排而过的石桥,安武记不清是哪一辈的先祖为了天险变通途而架设,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无数邑人奴隶在这里流血流汗,甚至丢掉了性命。
桥那头死一般沉寂,安武有信心卡洛士兵绝对不可能抢在他前面到达,但为了给信心加一把锁,安武还是把吉昌叫到面前,指着望乡桥说道,“带五个人过桥,把桥那头方圆五里地都搜一遍,一旦发现有卡洛卫士的踪迹,不许迎战,立刻回来禀报。”
“得令!”吉昌在马背上一躬身,回首点了五个士兵,六匹还没喘匀气的马又再度狂奔起来。
当吉昌他们跑过桥之后,安武立刻把剩下的士兵分成三队,一队士兵走上望乡桥,把随身携带的一百袋桐油全部倒在桥面上,另一队士兵则和栗木寨的寨民一起,把木材全都搬运到桥上,最后一队士兵去打水。要毁掉望乡桥,最快的办法是像开山取石一样,先用火把石桥烧红,然后泼上冷水,石桥就会炸裂。
安排完一切之后,安武就把目光锁定在望乡桥的那头,他眉头紧锁,坚毅的神情下是一颗急剧跳动的心。在未取得胜利之前,哪怕对胜利有十成的把握,他也绝不会放松警惕。这是在无数次孤身上山与野兽搏斗中学会的这条真理。
时间在静静流逝,望乡桥桥面已经洒满了桐油,成堆的木材堆满了桥面,只留出仅容一个人走的地方。一袋袋水正用牛皮囊运送过来,但安武还没有看到吉昌他们的身影。等待的时间仿佛停滞,让安武的内心越来越感到不安。
“准备点火。”安武下达了命令。
士兵们弯弓搭箭,把蘸过桐油裹着布条的箭尖点燃。
“长子,你的士兵还没回来。”歹莫紧张地说道。
“没有桥,他们还可以用那根绳索过来。”安武冷冷地说道。
就在此时,终于看到了几条影子出现在遥远的地方。
“是吉昌他们。”有士兵小声喊了出来。
安武紧绷的脸总算露出一丝笑容,可随着几条影子越跑越近,这一丝淡淡的笑容很快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因为他看到了在吉昌他们身后扬起了高高的尘土,很明显,有追兵在追赶。
“点火!”安武声嘶力竭地大喊。
几十支火箭呼啸着射向了桥面,桐油瞬间被点燃,望乡桥面立刻成了火海。
与此同时,吉昌身后也响起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六匹马几乎同时被射中,受伤的马发出嘶鸣,高高抬起前蹄,把背上的士兵摔滚下来。
安武的心骤然往下沉。
追兵瞬间赶到,他们把吉昌和其他五名士兵抓起来,麻利地把他们的双手捆在后背。一个肥胖的身影出现在追兵队伍的最前面,他看着被点燃的望乡桥,不住地跺脚。
安武认出了那个肥胖的身影是拉姆,没想到带兵来占领望乡桥的竟然是这个从森多逃出去的上师。
拉姆身后的卫士想冲上桥头灭火,却被森多的士兵如雨般的箭给挡在了离桥十几米的地方。
拉姆高声对桥这头的安武喊道,“安武长子,你还是快了一步。”
安武也大声地说,“拉姆上师,让你失望了。”
拉姆指着被抓住的吉昌几个人,大声说,“安武长子,我知道你和这些士兵的情义非常深厚,几乎是亲如手足,所以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我们不如做个交易,趁着桥还没被烧红,你把火灭了,让我们的卡洛卫士过去,我把这几个士兵还给你。”
“长子,别管我们。”吉昌忽然叫起来,他身旁的卡洛卫士一脚踹到了他的心窝上。
看着吉昌倒在地上痛苦地**,安武恨得牙痒痒,但他不能答应拉姆的交易。
“安武长子,”拉姆又说,“雅格总大摩师欣赏你的天生的神力,只要你愿意站到我们这一边,归顺令堆大王,可以免除你参与谋反的罪过,还会给你封地。”
“呸!”安武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告诉雅格和令堆,别做美梦,我生是盘果家的人,死是盘果家的鬼魂,永远不可能效忠敌人。”
拉姆叹息着摇头,“真遗憾,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他抬起手,卡洛卫士的铜戢立刻刺穿了一名森多士兵的胸膛。
“拉姆,你这个卑鄙小人。”安武怒吼道。
拉姆扁了扁嘴,“你如果还是顽固地坚持,我只能让这几个士兵一个个死在你的眼前。”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安武大声吼叫着,“换弩弓!”
士兵们把弓箭放下,换上了射程更远的弩,放上箭矢,箭尖直指桥那头的卡洛士兵。
拉姆急忙让卡洛卫士后退,只把吉昌和剩下的无名士兵留在射程之内,他带来的是骑兵,没有配备像森多士兵手里的弩弓。
“有种你就把自己的士兵射死!”拉姆狞笑着说道。
安武看到吉昌艰难地站了起来,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冲着桥这头大喊,“长子,我们不愿死在卡洛人的手里。”
安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做出了人生中第一次艰难的选择,“放箭。”
几十支弩箭呼啸着射了出去,安武看到拉姆愤怒扭曲的脸,以及吉昌四人被弩箭射中后脸上浮现出安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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