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布神情凝重地看着邑人们把一具具士兵的尸体往挖好的大坑里扔,寨子里到处是乌东和森多士兵的尸体,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如果不尽快处理,很容易引发疫病。哇喇曾建议把这些士兵的尸体烧成灰,基布否定了这个办法,主要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砍伐到足够的树木,倒不如挖坑来得快些。即便如此,挖一个足够埋葬两百多百具尸体的大坑也不容易,女人们打着火把,男人们埋头苦干,从头天晚上一直挖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山坡上挖出了一个池塘一样的深坑。然后大家像蚂蚁搬家似的把寨子里的士兵尸体运到山上来,扔进大坑里。当把大坑完全填上土土以后,所有人都累得坐在了地上。
“基布,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来?”坐在基布身边的巴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不怕死就来。”哇喇自信地接过话,“昨天要不是基布下令不再追,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不是不让追,而是不能追。”基布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你们应该看到,昨天进攻我们的不止有森多的士兵,还有乌东士兵。”
“那又怎么样,就算卡洛卫士来了,我们的龙婆一样可以把他们打得像猴子一样到处乱窜。”哇喇自豪地说道。
基布显然没有哇喇那么乐观,他微微皱着眉头,“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只有三只龙婆和几十个拿着石斧的人,万一他们来更多的人,累也能把我们累死。”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又到别的地方去?”巴艾看了看不远的种阳寨,眼神里流露出恋恋不舍,这个宁静的小村寨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人间的天堂,没有欺压,不用做苦力,凭着自己的双手劳动就获得食物,有清澈的河水饮用,有足够遮风挡雨的木屋居住,要说放弃这里,重新过流浪的日子,哇喇接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基布在其他人眼里也能看到,虽说到这个寨子的时间不长,但很多邑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们动手修葺破旧的木屋,烧制日常用的陶器,到附近的山林里打猎,在河水摸鱼,他们甚至计划好了,来年开春就在地里撒下种子,到下一个秋天就能收获亲手种下的粮食,女人们则到处寻找桑树,寻思着怎么纺纱织布。新生活仿佛已经到来,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谁都不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
一条人影从远处跑来过来,跑到基布面前,蹲下,“基布,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基布把水囊递给他,“邑五六兄弟,别慌,慢慢说。”
邑五六扬起脖子,咕咚咕咚急灌了几口,水从他的嘴角冒了出来,他放下水囊,抬起手臂抹了一下嘴角,“你昨天晚上叫我跟着他们,我怕被发现,只能走走停停,发现这群败兵里面竟然有森多的头领盘果和乌东的头领德莱。”
巴艾发出一声惊呼,“两个部族的头领带兵来攻打我们?”
哇喇得意地笑起来,“他们全都败在我们手下。”
基布侧过脸瞪了哇喇一眼,转过头来对着邑五六,“继续说。”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停下,好家伙——!”邑五六把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漫山遍野都是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举着火把,周围几座山都被点亮。”
“那么多?”巴艾惊呼起来。
邑五六重重地点点头,“败兵刚回到他们的队伍,一伙人就迎了上来,我悄悄摸近一看,申加长子,祖平次子,还有尼楚大摩师和布隆大摩师全都来了。”
基布听着邑五六的描述,脸色越来越严肃,眉头越拧越紧。巴艾拍了拍基布的肩,“别担心,就算他们全都来也不怕,我们有龙婆,就算打不赢那么多士兵,大不了我们再跑。”
“不,”基布坚定地说道,“我们那里也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哇喇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基布,“对,我们死也死在这里。”
基布忽地站起来,对散坐在地上的邑人们大声说道,“兄弟姐妹们,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你们愿意再踏上逃亡的生活吗?”
“不愿意!”邑人们齐声说道。
基布严肃地看着所有人,“敌人的人数很多,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你们怕不怕?”
“不怕!”
基布点点头,“我知道忙了一夜大家都很累,但是现在我们不能休息,为了迎接更多的敌人,大家打起精神来。”
武器现在已经不是问题,散落一地的铜戢,铜刀随便挑,还有无数的弓和箭,只是邑人们都没经过训练,现在拿起这些武器最大的作用就是单打独斗的时候拼上一拼,要击退森多和乌东的士兵,还得靠龙婆。
基布把十个跑的快,看得远的邑人派到周围的山顶上,看到敌人来犯就赶紧跑回来通知,邑人们则跑到各个木屋里去,给干瘪的肚子找点吃的,种阳寨里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着。
不大会功夫,热气腾腾的食物从一间间木屋里端了出来,有绿色的野菜糊糊,有混杂了大豆的黍饼,还有一些咬不动的干肉,总之,凡是能找到的食物都让邑人们用最快的方式弄熟,然后匆忙地往嘴里塞。
一碗炖得稀烂的肉端到了基布面前,他惊诧地看着端着碗的小男孩,是那个他们第一天到种阳寨的时候,死守着家门的孩子。基布接过陶碗,“你做的?”
“我阿妈做的。”男孩眨着眼睛。
“我们赶跑了你们寨子里的人,你应该恨我才对。”基布不解地看着男孩,“为什么要帮我们。”
男孩子一板一眼地说道,“阿妈说,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受苦的人,受苦的人应该互相帮助。”
基布笑了起来,正准备摸摸男孩的头,男孩忽地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回去。来种阳寨的这些日子,基布反复叮嘱不准任何人踏进男孩家一步,秋毫无犯的结果终于换来了男孩家的信任,端着这碗烂肉,基布的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温暖。
一声尖锐的哨声从附近一座山头上传来,这是预警的信号。所有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把武器拿在手里。基布和哇喇、巴艾赶紧爬到了龙婆背上,基布大声招呼其他邑人,“都站到龙婆后面。”在面对不成比例的敌人面前,龙婆是邑人们最大的盾牌。
名叫九三的邑人从山顶跑了下来,他边跑边喊,“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紧盯着山顶,预感到黑压压的士兵会立刻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可直到邑九三跑到基布面前,他们恐慌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基布坐在被叫做诺亚的龙婆背上,抓住捆在龙婆脖子上的麻绳问,“谁来了?”
邑九三喘着粗气说道,“来了一个人。”
“一个?”所有人难以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邑九三点点头,“是个老太婆,我看像是森多的大摩师尼楚。”
“尼楚大摩师?”基布想起了那个脸上像风干牛皮一样皱巴巴,穿着吊鸡骨头的老太婆,“她来做什么?”
“当然是讲和了。”哇喇高兴地说道,“他们知道来多少人都没有用,只好来跟我们谈判了。”
“不可能。”基布没哇喇那么乐观,他感到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森多和乌东不过吃了一个小亏而已,他们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不可能会他们谈和。
没过多久,一匹马出现在寨口,马上骑着罩在绣花黑袍里的尼楚大摩师。马慢悠悠朝着邑人们走过来,马背上的尼楚抬着头,带着惊诧的表情打量巨大的龙婆。
“站住。”基布高声叫到。
尼楚勒住了缰绳,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渗人的笑容,“基布,好久不见。”
“老巫婆,你来干什么?”哇喇大声吼道。
尼楚没有搭理哇喇,而是抬起枯干的手掌,用细竹节一样的手指指着龙婆,“你怎么得到这个怪兽。”
基布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尼楚接着说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在经书上看到过,据记载,这是千年前的野兽,想不到如今世上竟然还有。”
“老巫婆,别废话,你是不是来谈和的?”哇喇不耐烦地吼道。
尼楚发出阴森的笑声,笑得所有人心里发麻,“你们就算有这几只龙婆助阵,你们抵挡得了山外面的四万士兵,无数的战车和强弩吗?”
“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反正昨天杀了你们那么多士兵,我们也够本了。”哇喇好不畏惧地说道。
基布举起手,打断了哇喇的豪言壮语,,“尼楚大摩师,你不会只是为了来看怪兽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救你们。”
“谢谢你的好意,我看不出我们需要你来搭救。”基布冷笑道。
“你以为就凭这三只怪兽就能阻挡森多和乌东的几万大军吗?”尼楚哼了一声,“实话告诉你,山外的森多和乌东的联军是要去对抗令堆大王,并不是来对付你们这些邑人,只要你们让开道路,我们和你们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你们决意要成为大军路上的绊脚石,”尼楚举起她瘦干的手指,指着所有的邑人说道,“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全都杀光。”
基布的内心在犹豫,尼楚说的也正是他最担心面对的情况,仅凭三只龙婆对付几万士兵,拼到最后,他们这些邑人肯定没有生还的机会,。
思考片刻,基布拿定了主意,“放你们过去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尼楚露出欣慰的笑容,“请说。”
“第一条,我们要生活在种阳寨,你们要承认这个寨子属于我们,永远不准侵犯。”基布说出了邑人们共同的心愿。
尼楚稍稍沉吟,立刻答应,“没问题,这一条我可以答应你,你们这些邑人可以永远居住在这里,你们,包括这些怪兽也不能主动侵犯我们。”
基布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第二条,把岗巴交给我们,他是邑人。”
尼楚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岗巴现在已经成了傻子。”
基布唯恐自己听错,“什么?”
尼楚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手臂被你这只怪兽的鳞甲划破,现在伤口都还没愈合,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傻子。”
基布拧紧了眉头,“不,不可能。”
尼楚摇摇头,翻身上马,“我的诚意已经很足够,你好好想想,是几十个邑人的生命重要,还是一个傻子重要。”
看着尼楚拨转马头准备离开,巴艾急忙对基布说道,“答应吧,基布。”
基布扫视了一眼其他邑人,他们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漂泊了那么久,所有人都希望有个宁静的地方安顿。基布终于无奈地说道,“我同意。”
尼楚勒住缰绳,转过脸来,“如果你违反就要任凭我的差遣。”
基布盯着尼楚,“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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