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尹大宰站在偌大的庭院里，满腹心事地看着秋风刮落了一地的枯叶。最近传来消息，令堆大王任命弄端为内廷监察，专门负责查处对卡洛城内散布大王病重谣言的事。任命一个被阉割的下人，这在濮囯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令堆对弄端的信任。

    对于这个青云直上的阉人，多尹并不熟悉，不是他不想搞好关系，而是还没来得及。弄端的前任弄甲深得多尹的恩惠，成了多尹探听大王动向及王宫内事情的最好渠道，可惜他现在已经埋在了土里。弄甲死后，多尹刚知道接替弄甲的人是弄端，令堆大王就准备要出兵平叛。现在连弄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更别提笼络了。

    透过这次异常的任命，多尹也对令堆大王的身体及精神状况更加担忧。上次入宫隔着帘子令堆大王被骂回来后，他就多方打听大王的情况。作为深耕朝政多年的大宰，多尹在王宫里不乏眼线，得到的消息都是大王寝宫周围戒备森严，除了服侍大王的那几个下人以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但目前至少可以确定，令堆大王除了不能正常走之外身体并无大碍。

    这是一个让多尹感到安慰的消息，他关心大王的身体状况最重要的原因是，濮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前阵子沸沸扬扬的选妃因为平叛而停止，各个大臣和贵族送进王宫的女子还在后宫待着。既然现在大王回到了王宫，选妃这件事应该被提上日程，免得夜长梦多。

    令堆大王好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多尹并不奢望相貌丑陋的女儿多丽能够得到令堆的青睐，送女儿进宫不过是走过过场而已，选妃一旦有了结果，女儿还是回家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出嫁。在多尹看来，当大王需要承担的风险更大，责任更大，受到的诟病更多，还很少能够得到善终，倒不如他这个大宰来得稳当。既享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又把最大的责任和风险推到了大王头上，天底下没有比大宰更好的职位。多尹并不在乎将来谁继承令堆的王位，无论是朝堂上的大臣的后代，还是卡洛城里的贵族的子弟，甚至各个部族头领的长子，他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现在他只希望濮囯安定，王位顺利交接，自己也能够顺理成章地让儿子多辊接替大宰的位置，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多尹正思考着找个机会到宫里向令堆大王提议重新启动选妃一事，下人来禀报内廷监察求见。刚听见内廷监察几个字，多尹还没反应过来，楞了楞神之后才把这个职位和弄端对上号，他急忙吩咐下人准备上好的茶和干果，把弄端请到主楼的堂屋相见。

    看到尖嘴猴腮的弄端带着卫士朝堂屋走来，多尹心里觉得有些诧异，立刻迈步上前，笑脸相迎，“弄端大人，恭喜荣升内廷监察。”

    弄端微微欠身还礼，“不敢当，是大王的厚爱，弄端受宠若惊，还望多尹大人多多支持我的差事。”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多尹一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一手做出请的手势。

    弄端并没有往前迈步，而是摆摆手说道，“进屋就不必了，请多尹大人随我到宫里走一趟。”

    多尹一愣，“大王要召见我？”

    弄端脸色一变，“不，是我请大人到宫里接受询问。”

    叫一个当朝大宰进宫接受询问，天下能让多尹这么做的人只有雅格总大摩师和令堆大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阉人在面前放肆。多尹猜测弄端是想仗着大王刚给的一点点权利威风一把，弄些好处。这些阉人丧失了男人的功能，权利和利益是他们追求的唯一目标，但今天弄端耍威风弄错了地方，多尹可以给他好处，但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他要让弄端搞清楚一个道理，他多尹架能在濮囯的大宰位置上世袭几代，可不是靠阉人的献媚和奉承。

    多尹冷哼了一声，“弄端大人，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资格把我叫去问话。”

    弄端笑着点点头，“我一个内廷监察当然请不动您这个内廷大宰，不过来之前大王给了我这个。”弄端说着朝后面招了招手，一个卫士双手捧着一把短刀走上前来。

    看到这把一尺来长，刀身镶嵌着玉石，刀把包裹着牛角的短刀，多尹心里一沉，这是令堆大王随身佩戴的腰刀，见到这把刀如同见到大王本人。

    “大王说了，有敢抗拒调查者，可用此刀当场斩杀。”弄端朗声说道。

    多尹心里一沉，他没想到大王竟然给了弄端如此大的权利，

    “多尹大人，请吧。”弄端潇洒地一侧身，做出一个恭敬的请的姿势。

    简单向家人交待几句过后，多尹跨出了大宰府的府门，前面是骑着马抬头挺胸的弄端，两旁是手持武器的卫士，多尹就像犯人一般走在卡洛的街道上。时下正是正午，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他们像看戏一般对着多尹指指点点，小声嘀咕，仿佛多尹大宰真是犯了什么事被抓了起来。

    多尹的老脸不禁泛红，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未受到的羞辱，看着前面骑在马上弄端的背影，多尹气得想把他剁碎了喂狗。

    穿过高大的宫门，走过空旷的半月广场，寒凉的秋风把广场上枯黄的树叶卷到空中，然后让无依无靠的黄叶随处落下，广场中央的几根图腾立柱孤零零地伫立着，到处一片萧瑟的景象。踩着落叶从很久没有使用的议事楼旁经过，转进一条长着枯草的小路，七拐八拐来到了王宫后被树林掩盖的一座小木屋。

    弄端从马上下来，让卫士推开了木屋的门，“多尹大宰，暂时要委屈您一下，请进。”

    多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自问自己和那些谣言没有关系，也没做过背叛大王的事，既然弄端要查，便让他查，最终还是不得不把自己放回去。

    多尹昂首阔步地走进木屋，待适应了木屋里昏暗的光线后，才看清楚屋内的摆设简单至极。正中间是一个冰冷的火塘，火塘旁铺着一张草席，墙角还有一个木桶和几支破碗。

    “多尹大人从前没来过这里吧？”弄端的声音在多尹身后响起，弄端背着手从多尹身边走过，走到木屋的中间，站在火塘旁缓缓四处打量，“大王命令我查处造谣和散布谣言的人，我立刻就想到了这里，多尹大人不妨猜一猜，这间木屋原来是作何用途。”

    多尹哼了一声，“弄端大人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是来办差，还是来猜谜，如果猜谜的话，恕多尹不能奉陪了。”

    弄端立马变了笑脸，“多尹大人莫急，请坐。”

    多尹看了一眼满是灰尘的草席，冷哼一声，“不必了，弄端大人有话就请问吧。”

    “好。”弄端瞬间收起笑脸，“多尹大人为何要制造和散布大王因贪恋美色而患病的谣言。”

    多尹大笑起来，“弄端大人，我知道你立功心切，坦白地说，我很欣赏你办事的气魄和方法，第一个就把我这个大宰带来王宫里来问询，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接下来再查其他人就会顺利得多，弄端大人，我说得对吗？”

    弄端笑而不语。

    多尹两只手握在一起，自然地垂放在身前，带着微笑看着弄端，“为配合你的问询，我从府邸一路走到这里，还站在这间破屋子里，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关于大王因贪恋美色而患病的谣言现在传得满城风雨，谁都有可能是散布者，要想查出源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弄端大人急于立功，我便帮你找几个替死鬼出来，一来你好交差，二来又不伤大家的和气，你觉得如何？”

    弄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多尹大人，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多尹强按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官场上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要想平平稳稳过完下半生，必须要彼此帮衬，弄端大人刚刚上任，其中的道理不明白我可以理解，只要你听我的，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多尹相信弄端一定听得懂，混入朝廷的人都深知这个道理，所有人的利益都相互关联，靠着相互利用获取最大利益，无论是大王的命令还是国家的法度，在这套关系中要么大打折扣，要么完全失效，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命令或者律法的意义，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得失。

    “我可否可以把多尹大人刚才说的话看成是威胁。”弄端尖细的声音配合他歪着嘴角的浅笑，让人看起来像是玩世不恭的痞子。

    “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怎么看是弄端大人的事。”多尹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弄端。

    弄端冷笑了几声，“既然多尹大人不配合在下的调查，那就多留在这里些日子，什么时候愿意招供了，我就什么时候送大人回府。”

    “我没什么好招供的。”多尹怒吼着转过身，却看到弄端已经走出了木屋，木门呯地一声关上，两个卫士守在了门外。

    多尹走到门口，朝着渐渐远去的弄端大吼，“弄端，你立马把我放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弄端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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