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攸匆匆走出府门的同时。
在荀彧的府中,一个武将打扮的人正在书房,站在荀彧的面前。
武将身材魁梧,模样方正,只是那一双眼珠非常灵活,不停地转来转去,似乎总是在转着心思,此人名叫吴楠,冀州人氏。
数年前被朝廷委派跟随荀彧等人来到草原,支援这边的开发建设。
后来积累军功做到了军侯的位置,今日正好是他值守王庭的北城门。
“吴楠何事来此?”荀彧缓缓开口问道。
吴楠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荀大先生,我今日值守北城门,发现了一件蹊跷事。”
荀彧荀攸二人常年在这边,人们都亲切的称呼荀彧为荀大先生,称呼荀攸为小荀先生。这也代表了所有人对他们二人的尊敬之意。
吴楠此人虽然身为武将,但是却总喜耍一些小聪明,荀彧素来不喜他的为人,不过看在此人忠于朝廷的份上,荀彧也比较重用这个人。
荀彧皱眉看着吴楠,心底却是有些厌恶,不知道他又准备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不客气地说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我这里没有什么外人。”
吴楠也知道荀彧不太喜欢自己,讨好似地笑了笑,连忙开口:“今日小人值守城门,恰逢那甄家今日进城交易。喝,那家伙,前前后后一共好几十辆大车,你说他们这群商贾每天得赚多少钱啊,难怪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呢。在进城的时候,突然,他们的一辆货车歪倒了,原来是一边的轮轴被压断了,你说说,这里面装了多重的东西才能把碗口粗的轮轴都给压断。好家伙,荀大先生,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荀彧皱眉看着吴楠啰嗦,正准备不耐烦发怒。
吴楠突然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精盐。”
“什么!”荀彧突然起身惊道。
“没错,荀大先生,小人亲眼所见。”吴楠信誓旦旦地说道。
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家伙,足足一辆马车上全是精盐。小人没敢声张,抓紧命令手下的人给收拾干净了。这次甄家带队的是甄睿少爷,小人也不敢得罪,这不赶紧过来问问先生您,万一他们甄家有盐引的话,那不是闹大笑话了嘛。”
荀彧抬眼看了看吴楠,开口说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吴楠还想要说话,不过荀彧却已经不再理他,只要转身离开。
吴楠前脚刚走,荀彧抬起头,一脸的怒容,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卷卷书简,一一进行查看,越是查看脸色变得愈发的难看。
就在翻阅完好几卷书简之时,荀攸行色匆匆的走进书房。
荀彧瞥眼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简,脸上的神色铁青的可怕。
“啪!”手中的书简被荀彧狠狠地砸在地面,散落成一地碎片。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荀彧气急败坏大声吼道。
此时的荀彧简直就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与平时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荀攸在旁开口劝道:“小叔叔,你莫……”
“你给我闭嘴!”荀彧转过身,恶狠狠地指着荀攸,口中厉声斥责道。
“公达,你敢说此事你不知情吗?看看你们干的这些好事!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哪!”
荀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两人的辈分虽然是叔侄,但是年龄却是荀攸反而大上几岁,被荀彧如此斥责。
虽然确实是自己理屈,但是心中也是上来了脾气,脸上顿时出现不愉之色。
荀彧看到荀攸的脸色变化,更是感觉到气愤:“你还觉得委屈了吗?倒卖私盐,这是杀头的大罪,更何况还是倒卖给草原蛮夷。”
歇了一口气,荀彧继续怒斥道:“鲜卑如今虽然归顺于我大汉,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廷一方面可以用盐控制他们,另一方面能为疲敝的国库增加赋税。可是这甄家竟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出倒卖私盐的勾当!这等行为置大汉国体为何物?你知道此事不但不加以阻止,竟然还联合起来欺瞒于我!”
荀攸开口辩解道:“鲜卑虽说归顺,但归顺的却是主公一人,而不是朝廷……”
荀彧厉声打断道:“难道吕温侯就不是朝廷命官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鲜卑虽然臣服于温侯,那不是等同于归顺了大汉朝廷吗?温侯一心为国为民,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等事情的发生!若是让温侯知道……”
荀彧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不言。
自古以来,盐作为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历来控制在朝廷手中。
自西汉以来,朝廷更加明确规定,民间虽可办盐场,但禁止私下买卖,否则按律当斩。
可是高额的利润,仍然使得许多人铤而走险,尤其是东汉末年,朝廷疲软,对各地的控制机弱化到了空前的地步。
各地诸侯为了筹集军饷,对于商贾售贩私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多诸侯自己偷偷开办盐场。
荀彧来到草原之后,始终对于私盐等事务采取的是零容忍的态度,他是彻底的保皇派,对于这种损害朝廷威严和利益的事情自然是深恶痛绝。
可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甄家却藉着与吕布亲密合作的便利,在于鲜卑的贸易之中,大量贩售私盐。
正如荀攸所说,鲜卑归顺的吕布,而不是大汉朝廷,这一点本就令荀彧心中有些不快,步度根为人虽然滑头,但是这等事情却不可能不会事先告诉给吕布。
他本就是非常聪明之人,否则不可能被称之为王佐之才,之前只是因为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之间急怒攻心没有想明白。
甄氏现如今全力支持吕布,更是成为了并州最为坚定的伙伴,贩卖私盐的事情,必然也会提前告诉给吕布。
略微一想就能够明白,甄家同鲜卑人之间的这种交易,吕布定然事先知道,他之所以能够默许,那就是说明,吕布必然也在从这之中牟取巨大的利益。
再往深层次里想,吕布根本就不在意大汉朝廷的颜面,甚至可以说,是有异心。
荀彧不敢继续想下去,结结巴巴地说道:“温,温侯,不是,不是欲效仿先贤,中兴,中兴汉室,他,他怎会做出……”
荀攸知道荀彧已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开口解释道:“主公心怀天下,只是怀的却是大汉朝廷治下的黎民百姓,而非那些已经腐朽到骨髓中的朝廷大老爷们。”
荀攸看向荀彧,言辞变得越来越严厉道:“我大汉绵延四百余年,昔日声威赫赫万邦来朝。可是现如今,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这都是谁造成的?都是那些奸宦?都是士大夫?都是武人?难道朝廷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责任,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吗?”
面对荀攸这一连串的质问,他无力反驳,正如荀攸所说,朝廷之所以沦落到现如今的这种地步,外戚和宦官相互倾轧,包括士大夫们的不甘寂寞,虽然都是重要的原因。
但是究其根本,却是近几代皇帝贪图享乐,皇权稳固之后也没有励精图治。
反而是或沉湎于虚无缥缈的诵经拜佛之中,或骄奢淫逸声色犬马,纵然有良臣名将死忠劝谏,却往往都得不到重用和信任。
这些人往往会被迅速地排挤打压下去。
荀彧闭上了眼睛,浑身似在发抖,眼角亦有些湿润。
荀攸见到此景,心中有些不忍,他们叔侄二人虽然政见不同,但毕竟血浓于水,而且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于彼此都非常的了解,感情自然是十分的深厚。
因此荀攸很能够理解荀彧此刻的心情。
只是理解是一方面,他却绝对不会认同,谋主的作用就是无时无刻站在自家主公的立场上,为主公谋取利益。
从前,他们叔侄二人都是朝廷命官,虽然在吕布帐下做事,但是心中念的想的都是朝廷。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荀攸逐渐地被吕布所吸引,拜吕布为主公,凡事开始以吕布的立场来进行谋划,这就与忠于大汉朝廷的荀彧出现了分歧。
然后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矛盾也越来越深,不是没想过把荀彧也拉过来。
并州军团当中的每一个人,包括鲜卑的步度根都希望荀彧也能够尊吕布为主公,可是却事与愿违,荀彧始终不肯走出那一步。
这一次的私盐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让荀彧和荀攸叔侄二人彻底决裂开来。
不过来到草原,进行治理和辅佐,说到底还是受到了大汉朝廷的指派,名义上来说也是汉朝天子的命令。
因此荀彧也不会说是因为和荀攸的矛盾以及政见不同而影响了地方的治理。
两人只是自那时开始,便再无交谈,即便是公务上的交往,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在没有了往日融洽的关系。
对于私盐之事,双方也都各退了一步,甄家大幅度减少了私盐交易,而荀彧则是对仅有的一小部分私盐的交易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叔侄俩之间,却仿佛是隔绝了一道鸿沟,再也不复先前的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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