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三年,二月。
在冀州刺史丁绍死后,已经移驻荥阳的太傅司马越立刻任命自己的左司马王斌为冀州刺史。
不过这时候恰逢王弥、石勒南渡黄河,大肆攻破郡县,掳掠人口,南北交通被彻底的隔绝阻断,所以新任的冀州刺史王斌一直没有机会过河北上赴任,而是一直继续呆在荥阳,协助司马越防备流窜至此的石勒和王弥。
石勒和王弥自南渡黄河之后,充分展示了完美的流寇式作战方法,并不局限于一城一邑的得失,而是充分的破坏一切,人为制造出来了大量的流民,然后又为其所用,这样一来,王弥、石勒二人的声势再一次壮大起来。
短短月余,就祸乱了整个黄河南岸,甚至就连洛阳四周都数次出现乱军的身影,洛阳的城门现在就连白天也都是各门紧闭。
眼看着,春天已经来到,如果继续放任王弥、石勒肆虐司、豫二州。
那么以洛阳为中心,占据洛中谷地的苟晞和皇帝司马炽可能今年就要收不上税赋和粮食了,等到了今年秋天,要想活命可能就得离开洛阳四处去“要饭”了。
而坐镇荥阳的东海王司马越的日子,也并不比苟晞和皇帝司马炽强多少,虽然他的手中有绝大部分的中军禁卫,但是这些士兵同样是胃口巨大的吞金巨兽,特别是在司马越派遣琅琊王司马睿和王导、王敦南下江东,准备以防万一的退路以后,这些人更是分走了司马越不少的精锐士兵和粮食储备,现在的东海王司马越同样指望今年中原的收成。
眼看着王弥和石勒这两个胡汉强盗的组合越打越欢,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洛阳的苟晞和荥阳的司马越不约而同稍稍淡化了双方的敌意,开始准备剿灭王弥和石勒,争取在春耕之前恢复治下郡县的生产,以此来保证今年的希望。
就在苟晞、司马越的晋军与石勒、王弥的匈奴汉开始在中原混战的时候,匈奴汉国主刘渊再次派遣刘聪、刘曜、刘景和呼延晏等人率领匈奴兵南渡黄河,继续攻打晋军,晋军在黎阳、延津连败,三万多男女老幼被匈奴人沉溺与黄河。
已经疲于奔波的苟晞和司马越一时之间只能堪堪自保,再也没有力量去驱逐盘踞中原的王弥、石勒两人。
而后,王弥与石勒分兵两路。
王弥帅军东进徐州,继续他的破坏旧世界,再建一个破破烂烂的新世界的梦想。
石勒则是率军转战豫州各郡,此时的石勒听取了赵郡人张宾的建议,开始把掳掠到的衣冠人物,也就是士子读书人,把他们集中起来,组成了“君子营”,以此来拉拢中原世家豪强。
如此一来,石勒就形成了以张宾为谋主统领君子营,刁膺为干将统领夔安、孔苌等胡人将领的军阀势力,已经开始在形式上超越王弥的流寇势力了。
与此同时,去年冬天在济南郡败退,逃回河北的刘灵也舔好了伤口,在冀州广宗重新起兵,连破数城,声势甚至比之前还要强大,就连刚刚突破险阻抵达信都城的新任冀州刺史王斌,也在刘灵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被刘灵率领数万大军团团包围在了信都城中。
在冀州刺史王斌向四周发出求援的信号后,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救援,其实离他最近的幽州军不过是三五日的距离,但王浚的幽州军却一直做观望状,并没有对信都实施任何救援。
不久,信都城就被刘灵率军攻破,刚刚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冀州刺史王斌被杀,当得知曾经在洛阳大败匈奴汉国的晋将王斌被杀后,匈奴汉国主刘渊大喜,当即任命刘灵为冀州刺史,征北大将军。
一战击杀晋朝大将王斌之后,刘灵继续攻略冀州其它郡县,许多郡县都是不战而降,望风而降者比比皆是。
但是,很快刘灵的势如破竹之势就被打断了,幽州都督王浚在冀州刺史王斌死后,终于下令驻跸冀州北境的祁弘和鲜卑段务勿尘南下攻击刘灵,在飞龙山之战,刘灵遭到了战败,放弃信都等大城向西而逃,继续跑进太行上中舔伤口去了。
在击退匈奴汉国的刘灵之后,幽州都督王浚宣布自己代领冀州刺史职务,并且任命部将祁弘为冀州别驾,继续清剿冀州境内的敌寇。
当得知王浚见死不救,放任刘灵击杀王斌,又自己兼领冀州刺史之后,东海王司马越大怒,立刻密令他的铁杆骨干并州刺史刘琨寻找机会攻击王浚,但是困守并州晋阳寥寥数城的刘琨并没有能力和机会去攻击王浚,而且这个密令很快就泄露了,当王浚知道后,更是对司马越心怀不满,为了作为报复,王浚下令部将祁弘在冀州借着搜掠胡人的名义,大肆排查冀州境内的所有人。
一时之间,冀州豪强全都陷入了混乱中,原本以为这些赶跑了匈奴强盗的幽州军是“王师”,哪里想到“王师”中有大量的鲜卑人,这些人在王浚下令排查奸细、清除异己的时候,对于冀州世家豪强的祸害更是甚于刘灵等人。
终于到了永嘉四年,四月,初夏。
自从开春以来就天公不作美,已经数月没有下雨了,几乎中原所有的郡国县治中,都其中写下了“大旱”两个字样。
这一场永嘉三年的大旱,甚至把黄河和洛水都给烤干了,甚至都可以徒步。
在王浚的高压统治下,原本冀州的士人就非常的不满,这一次眼看着天灾大旱就要来了,许多的冀州士人开始破家转进想法。
大批的冀州世家开始抛家舍业的南迁,不过在人数众多的南渡黄河济水,经由兖州、徐州最终到达扬州的计划就已经是最好的时候,有一个人却选择了一条与这些人完全不同的出逃线路。
这条路线,就是东渡黄河、济水到达青州,投奔刘预的路线。
有这个想法的人名字叫做吴信,是常山人氏。
吴信的祖上是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吴汉之子,新蔡侯吴国,不过历经将近三百年动荡迁徙,到了西晋开国时候,吴信的这一支家族已经是冀州常山郡普通的小豪强了。
在成都王司马颖失败后,冀州就经历了公师藩、汲桑、石勒、鲜卑、刘灵等大大小小各路军阀的蹂躏,原本的平静生活早就没有了踪影。
吴信此人雄壮勇武,郡中之人都说他慨然有英雄气,在冀州陷入混乱后,吴信就凭着自己勇武和威信,联合了乡邻数家共聚坞堡,成了坞主,凭借着自己本领数次在面对胡虏流寇的时候守护了坞堡周全。
不过,在幽州都督王浚自领冀州刺史之后,吴信的坞堡也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连年的歉收已经把坞堡中的存粮消耗一空,今年的大旱又让辛劳一季的春耕全都泡了汤。
吴信与坞堡中的其它几家宗帅商议,今年这种大旱灾情,不仅仅发生在冀州,其它的并、司、豫、荆、江等州同样严重,所以在秋天以后并州的匈奴人肯定会大肆掳掠周围州郡。
而且,恐怕到时候,吴信他们这个坞堡的人就算没有被匈奴人抢掠杀死,也会被冀州刺史征集的秋赋给活活逼死,他们这些寒门微末的小豪强可从来都得不到官府的一丝一毫的优待。
最终,已经坏无可坏的前景,让吴信他们下定了决心举族搬迁。
在众人商议往什么地方迁徙的时候,却落入了为难。
因为经过众人讨论,先排除最不合适的几个州郡。
第一个就是并州,那里是匈奴汉国老巢,晋朝的并州刺史刘琨只占据了晋阳城等狭小的地方,而且并州比冀州还穷困呢,早在几年前就有并州乞活军流落到冀州,所以第一个就派出并州。
第二个就是幽州,幽州虽然算是少有兵事的地方,但是幽州都督王浚在领冀州刺史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王浚自矜于出身门阀太原王氏,除了有利可图的时候,从来都不理会吴信他们这种小豪强寒门。
至于其他的关中、辽东、凉州、荆州等也都被沿途路程等各种理由否决了。
最后只剩下南方的扬州和青州,选扬州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东海王司马越已经委派了琅琊王司马睿南下扬州开府了,这是非常明显的信号,如果以后中原局势不可收拾,那么江左的扬州就将会是新的晋兴之地。
至于选择青州,则只有吴信一个人提议,不过,凭借着吴信的威望和过往的功绩,他的这个建议并没有被众人忽视掉,甚至是得到了大家隐隐的期盼。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吴信,只要吴信能说出一个让众人接受的理由,那么他们就将毫不犹豫的采用吴信的建议。
看着众人的表情,吴信对这些早就了然在心,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这些都是凭着他的实力,在过去几年的生死拼搏中给自己挣回来的。
吴信环视了一圈,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指出:之所以选择迁往青州,是因为他通过许多渠道得知,如今的青州刺史刘预先后击败苟晞、刘灵、王弥等人,说明青州刺史刘预颇有才干,不至于像之前的冀州都督司马腾那样,被胡人破城身死,连累的百姓遭殃。
再一个就是青州刺史刘预虽然颇有战功,却也重视与民生息,听说青州的编户都可以免税数年,只需要服兵役即可,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是有了活命的保障了。
毕竟在古代,就算是真正的大灾之年,哪怕是颗粒无收,也并不是说连活命的糊口食都弄不出来的,许多时候真正逼迫的百姓家破人亡,或者抛家舍业成为流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严苛的税赋和dongan。
最后,吴信又说道,刘季兴虽然出身东莱天师道贼,但是能凭寒门微末的出身击败小苟,全有青州,而后又与民休息,招募人才不论士族寒门,是一个宽能容人,有豪杰气的一方人物,甚至能引得幽州都督王浚这么势利眼的人,都肯嫁女想盟,那么这个刘预一定比那个琅琊王司马睿强。
在听完吴信的话后,其它的几个豪帅虽然都觉得吴信说道有道理,但是这种举族迁徙的事情毕竟干系重大,有的人还是觉得青州四战之地,除了一个冬季封冻的黄河,就再无天险,实在是比不上扬州的江、淮天险啊。
这个人说完,立刻得到了一些人的点头赞同,毕竟这地理天险带来的安全差距,就算是主将牧守的实力差距都不一定能弥补过来。
吴信听完此言,却是有些暗带怒气。
“祖宗庙祠,父祖故地,不能拱卫守护,虽然说是为了宗族未来大计着想,但是确实已经是大大的不孝了。难道诸君真的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天下复安,能重新回归这河北故土吗?”
“我听说那琅琊王司马睿平易和气,要是太平乐世,应该是一个好的牧守长吏,但是如今天下dongan,要真投到了司马睿的江左,恐怕琅琊王可不是什么开拓进取的豪杰人物,我们这些人就再也没有在有生之年,回归常山乡里故土的指望了。”
“而青州不一样,如今天下诸州之中,王浚、刘预这对翁婿实在是有匡平四海的实力,要是投到青州,那以后不管是王浚,还是刘预平定了河北,我们这些人想重回故土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最终,这些想着暂时迁移他处,暂避灾祸的豪帅都同意了吴信的提议,都决定迁往青州。
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这一次迁徙就再也回不到曾经的故乡了。
永嘉三年,五月,冀州常山人吴信率冀州流民千户渡河、济抵达济南郡。
与此同时,另外还有冀州流民三万之众,先后渡河投奔青州,其中不仅有吴信这种豪强流民帅,更是有许多自从秦汉时代开始就声名显著的世家大族,其中几家宗族大姓,在东汉末年的群雄纷争中有过华丽丽的出场。
就在河北冀州士庶百姓迁徙出逃的时候。
晋帝国的洛阳也正在发生一场关于出逃迁徙,哦,不,是关于迁都的大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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