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与许泽玮见面的地方是个颇具江南园林特色的私人会所,精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漂亮的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摇摆。
前来接应的待者说许生在里头的包厢等她们。
叶臻与徐洛冰跟在待者身后,经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进了门,古香古色的桌上热茶袅袅,却不见许泽玮人。
泡茶的姑娘起身,称许生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请她们稍等一会儿。
叶臻与徐洛冰也不着急,将外套脱下来交给待者便入座,品茶。
精致的点心陆陆续续上桌,许泽玮却仍不见人。
叶臻转头朝立在一边奉茶的姑娘问道:“许生出去多久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姑娘微微欠身,有礼道:“你们进来前,许生说有个重要电话,其它事情我不清楚。”
徐洛冰抬腕看了看表:“不急,时间还早。”
叶臻握着茶杯看向淡定的徐洛冰:“许生不会放我们的鸽子吧?”
以许泽伟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很难讲。
徐洛冰笑了下:“那就当作喝下午茶消遣消遣啰。”
事实上,许玮泽并未放她们鸽子,也不是接什么重要电话。
此时,他正在洗手间里抽烟,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落了一地的烟灰。
门外,传来一记疑惑不已的声音:“维修中,暂停使用?厕所几时坏了?怎么没上报?”
说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按掉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对着镜面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带,袖口,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后才离开洗手间。
厢房里,茶香浓郁。
许泽玮一进门就朝叶臻与徐珞冰笑着道歉:“抱歉,两位小姐,久等了。”
“没关系,许生是大忙人嘛。”叶臻起身:“许氏资产的许生,我的助手徐珞冰。”
她简单地为二人做了介绍,两人表面都很平静,但在招呼时却不尽相同。
徐珞冰:“你好,许生。”
客气,有礼,没有一丝不对。
许玮泽却是:“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普普通通,寻寻常常,只是不管是多年不见的故友还是久别重逢的男女,从对方嘴里出来都可以演变出无数种不同的意思,或惊喜,或感叹,甚至是难以言语的怀念……
许泽玮与徐珞冰都是理智成熟的成年人,纵然许泽玮那句“好久不见”足以让旁人知道二人必定是旧识,而且很有可能关系匪浅,但二人都能及时控制自己外在的情绪,徐珞冰只是淡淡一笑回了句:“好久不见,许生。”
叶臻并不是个多嘴的人,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三人坐下来,客套地寒暄几句后就直接切入公事。
许氏资产他们接手nsa之后,确实如陆怀远之前所说的一般,要剥离一部分资产偿还其沉重的债务压力,营养保健品是最先被抛售的,虽然每年的利润可观,但也因为这样才能谈个好价格。
之前他们双方都对nsa做过很多功课,关于剥离业务事项,他们谈得很顺利,短短两个小时基本上敲定了价格,具体细节方案由hy这边回去之后敲定再给许泽玮过目。
“许生,研发中心那边不考虑一下?”
下午五点多,窗外还飘着细雨,天色暗沉。
叶臻握着小巧的茶杯,看向目光时不时落在徐珞冰脸上的许泽玮问道。
研发中心是陆怀远当初想要收购nsa的目的,有几个极有价值的研发项目,虽然知道有投行介入后,出售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闻言,许泽玮笑了下:“叶小姐,研发中心还真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
叶臻早已知道答案,所以并未有太多的期待。
又寒暄几句后,许泽玮邀请二人晚上在会所一同用晚餐。
叶臻以还有事情为由婉拒了,徐洛冰自然是随她离开的,但许泽玮却开口叫住她:“珞珞,这么多年不见,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如何?”
果然!
叶臻眉毛一挑,看向徐珞冰。
徐珞冰不动如山,语气极平淡地回应许泽玮:“抱歉,许生,我手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改日吧。”
许泽玮也不勉强:“好。那我们改日再约。方不方便把你私人号码给我一下,我们随时联系?”
徐珞冰:“不大方便。许生直接拨打xxx转xxx,在工作时间可以找到我。”
她报的是公司号码。
许泽玮:“……”
离开会所,许泽玮的车子紧跟其后,在某个交通信号灯时停了下来,与她们并排。
暗沉的天空不知几时已经雨停,对方却降下半边车窗,露出的半张侧脸朝她们望了过来,手里夹着烟,眼神不明。
叶臻没有降车窗,却看向低头整理文件的徐珞冰。
徐珞冰回望叶臻,嘴角弯了下对她道:“我跟许生确实是旧识,但已经十几年未见面。”
叶臻“嗯”了声后就没再追问下去。
有些往事,是不能深挖的。
车子行至市区,叶臻正要开口邀请她一同用晚餐,她却率先开口说要她女儿买几本书,让司机靠边停车。
叶臻没多问,等她下车后便让司机去h大接星辰。
与陆怀远在一起后,叶臻习惯了随时收听最新的财经新闻,此时电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最新消息,fit汽车亚太投资公司向质检总局备案了召回计划,自年月日起,召回……”
“……本次召回范围车辆为安全气囊装配问题……”
叶臻听后第一反应就是拨打陆怀远手机……
市区某书店,灯光柔和,音乐声低回,气氛纯粹静好。
徐珞冰手里拿着几本给女儿挑好的书等待结帐,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都暗下来,却不知几时又下起了雨,雨势愈发的大。
没带伞的她只能站在屋檐下一边等雨势小一些再回家,一边与女儿发语音闲聊,时间倒是过得飞快,但是这雨却没见停。
她看了看表又看了眼拎在手里的书,最后拉开大衣将纸袋裹进怀中朝路边跑去。
很幸运,正好遇上一辆空的计程车,上了车,报了地址,然后纸袋拿出来,很好,没被雨淋到。
书店外面的马路边,黑色车子弥漫在雨夜中。
车里,袅袅的烟雾遮住男人面孔,模糊不清。
在那辆计程车离开后,男人弹了弹烟灰,将收音机从枯燥的新闻频道调开,一抹带着沧涰的男音传入耳内。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先生,这里不能停车,麻烦你即刻离开。”
“扣扣扣……”车窗外面,穿着制服,套着雨衣的警察正在敲他半降下来的车窗。
s城,夜色迷离。
孟清雨离开公司时,天空飘起了雨,她懊恼地吐出一口气,伞忘记在办公室里了。
这个时候,有点不想上去。
今日一整天都在忙,罗依莲母女并没有出现。
不过,就算她们想要为难她,她也不怕。
她只怕她们按兵不动,让人猜测不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过,不管如何,她们不动,她也不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怕谁呢?
眼看着雨势越发大,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机里的打车软件信息一直处于等待中,这个时间段,招个计程车真是难啊。
正欲转身回楼上拿伞,一把黑色大伞从身后递了过来。
“叶生,这么晚才下班?”
她转身,朝脸色凝重的男人扬眉轻笑。
“我送你。”叶国礼低声回道:“走吧。车子在外面。”
“叶生,这是公司大门,你我共撑一把伞一起走,要是让叶太给看到好像不大好吧?”
叶国礼:“……”
“所以,叶生还是把伞给我就行了。“说着,伸手过来,握住伞柄,却被男人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按住不放。
湿冷的夜里,男人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她顿了下,随即推开他。
“叶太在那边呢,叶生。”
孟清雨真的不是在吓唬他。
罗依莲一脸冷若冰霜地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眼神冷冷地盯着他们。
“叶生,好好跟叶太交待。我走先了,88”
她拿过他手里的伞,转身朝对街而去,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叶国礼步出门口,身后的女人开口叫住他,他在雨中停了下来。
罗依莲撑着伞走到他身侧,伞很大,两个人挡雨完全没有问题,但她并没有举过他头顶。
他已经不再是她会再关心的人,他也完全不在意,不需要她的关心。
“有事?”男人略略冷淡地问了句。
除了公事,他与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随时随地都能引发一场战争,所以,没必要。
罗依莲沉沉地看着他,没应声,他也同样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对视着。
夜色,雨帘,对方的面孔越发的模糊不清,他们站得很近,却看不清对方五官的模样。
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却好像无话可说。
婚姻最悲哀的莫过于将两个原本亲密无间的爱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没事,走先了。”
最终,还是她开口了,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婚是不会离的,除非他愿意放手公司的一切,净身出户。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叶国礼没这么伟大,为了爱情放弃一切。
自私,是人的本性。
那就尽量不要让对方变成仇人。
想开了,看透了,爱情是什么?什么也不是。
只有孩子与自己最重要,让自己活得洒脱一点。
孟清雨这么喜欢做小三,那就让她做呗。
她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咬牙。
“叶生,这里有伞,要不要帮您把车子开过来?”
在两个女人都离开后,悄然看着这一幕的安保人员举着伞出来。
“多谢。”叶国礼接过伞,撑开往对街而去,走了一段路,却未曾见到孟清雨的身影。
此时,孟清雨撑着伞站在某间花店门口,看着罗依莲从街角走过来,扬唇招呼:“叶太,这么巧?”
巧?分明是在这里等她呢?
罗依莲冷冷一笑:“孟小姐,有事?”
“没事。”孟清雨嫣然一笑,举着伞朝她走了过来,在一米之外站定。
没事会主动站到她面前来?罗依莲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就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真没想到,叶太是如此大度之人。”
她指的是什么?明知她跟叶国礼关系匪浅还任由他们在她眼皮底下嚣张?
呵呵!罗依莲冷冷地盯着她。
年轻女子轻笑的眉眼在昏暗的路灯下秀丽,清雅,与记忆深处某张脸重合在一起,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不可能!
罗依莲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张开,眼前的女子,明明就是孟清雨。
“那个男人我已经不要了,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无所谓。”她终于开口,语气尽是轻视与不屑:“不过,要想坐上叶太的位置,下辈子有可能。孟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慢慢等。”
“呵呵。”孟清雨轻笑出声:“那叶太可得把位置坐稳了,别翻哦。”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孟小姐。做小三没好下场的,小心别玩翻了。”
“这是叶太的经验之谈吗?那不对啊,叶太不就是把上任叶太给弄死了才上位的吗?现在可是稳坐叶太之位,下场没什么不好嘛!对不对?”
“孟清雨……”罗依莲脸色骤变,随即意识到自己被她牵着情绪走后又瞬间冷静下来,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她,“东西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讲。”
“难道我记错了吗?难道罗女士不是小三上位?”
“孟清雨,少在这里口口声声讨伐别人。你看看你现在,又是什么?”罗依莲一张脸有些扭曲:“你凭什么指责我?你连我都不如的东西……”
“呵呵,叶太恼羞成怒啊?”孟清雨撑着伞直过来,罗依莲脸色沉沉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这个世上做好事有好结果,做坏事呢也会有不好的结果,俗称呢‘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祝你夜夜安枕无忧,再见啦。”
两人都撑着伞,错身而过时,伞沿碰了下,孟清雨未停下半分。
“童童……”
身后传来一个多年未曾听到的称呼,陌生又遥远,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捶落在她心口。
“你长大了,跟你妈妈可真是一点也不像。”
“别跟我提报不报应,胜利属于活着的人。”
夜色中,孟清雨眼神冷得如同零下几十度,脚步却未曾停歇半分,像是没听到身后的话一般。
孟清雨扔了伞,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要一瓶最烈的酒。
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地灌,烧的整个口腔,整个喉咙,整个胃,甚至眼眶都是又辣又痛。
可再痛,也比不上心口上的痛,揪得她呼吸都是痛。
往事一件件,在脑海里清晰无比。
回到楼下公寓,叶国礼撑着伞在等她。看到她淋着雨就这么走过来时,眼神一暗朝她走过来低声训斥:“伞呢?这么冷的天淋雨,想生病?”
难得的是孟小姐没跟他唱反调,乖乖地任他牵着手进了门,任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然后披上带着他体温的大衣,被他拥着进了电梯。
“怎么了?喝这么多酒?”
她身上满满的都是浓郁的酒味。
就着电梯里的光亮,叶国礼这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还肿着,明显就是哭过了。原本想要训斥的话全都吞了下去,转而担忧起来。
只是,孟清雨却一直紧抿着唇不说话。
进了门,男人将她推进浴室,开满热水,将她扶进去。
温热的水弥漫全身时,孟清雨终于开口:“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知道。”她又低下眼。
滚烫的泪珠砸到水面上。
孟清雨冰箱里经常都备有食材,但最近她没刚回s城,没还没来得及填冰箱,叶国礼只找到了一扎未开封的面条及两个鸡蛋。
洗锅,烧水,下面,他做得很顺手。
他端着面出来时,孟清雨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长发湿湿的披在身后。
“怎么不擦一下?”
将面条放到桌上后,叶国礼回房取了干毛巾出来,帮她拭干水,又吹干才坐到她身边。
“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
他端起碗,夹起面条要喂她。
今晚的孟清雨乖巧的过份,他喂她,她便张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像只乖顺的小猫咪。
可能是真的饿了,一碗面条带着大半的汤水外加两只鸡蛋全都进了她肚子。
“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叶国礼扯过纸巾帮她拭嘴时又问道。
这样的她,真的很不寻常。
明明离开公司之前,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才过了两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清雨抬起一双湿润润的眼望着她,眼底微红,红唇欲言又止,惹人心怜。
他伸手摸了摸她头顶:“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她摇头,却半大半个身子靠进他怀中,他顺势搂着她肩膀,下巴抵着她头顶,摩挲着:“谁给你委屈了?”
若是在公司受了委屈,他肯定会知道的。
她代表叶臻在公司负责营养保健品业务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为了保证她的日常工作,他也悄悄地做了安排,当然是瞒着罗依莲母女的。所以,她在公司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但是,今日在公司她一切正常,那就是与公司无关了。
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如此反常?他猜不透,可她依然不愿意多说半句,只是将脸埋进他胸口,让他抱紧她,然后再一次无声的落泪。
这个深夜,孟清雨的泪水如同天空不停落下的雨滴,渗湿男人的衣衫,渗进他心底。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清雨,别哭了。”
多少年了,那种无奈,心酸又心疼的复杂情绪又在心底缠绕。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夜,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只因听闻台风暴雨袭击他上学所在的城市,通信中断联系不上他便赶了几百公里从襄城来到他的学校,半夜冒着大雨到他宿舍楼下找他,结果却把自己给淋病了,一边发着烧一边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漫如,漫如。
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她来。
是因为亏欠太多吗?可他抱着的人明明是清雨。
“清雨,别哭了,好吗?”
他再度叹息,微微地闭上眼。
孟清雨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应该的,千不该万不该啊!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男人怀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信任与依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
在这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抚慰的她,不愿再去深思更多。
她只想沉溺一下,沉溺一下就好。
假装没有所有过往,他们只是一对温暖相依的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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