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缺不愿相信,那个每天嘴上恐吓他八百遍,打击他一千遍,拒绝他一万遍,可每次他对他有所求,最终都还是满足他的无常爷,他真的全无一丝人心人性。
范无救曾亲口对他说过,他不会伤害他啊。
更何况,因生前与无义草和叶遇风的那段纠缠太过折磨,出于本能,死后的牧遥是根本没什么心思再去触碰情爱之事的。
范无救怎么能在三百年前便预料到今时今日,他会和牧遥走到一起呢?
所以他说那话,应当只是想……
不。
不对!不是!
周缺愣住了。
忽然间,他浑身的血液骨髓全都冷了下来。
范无救的确无法在三百年前便预料到,三百年后会有一个叫周缺的鬼,误打误撞的闯进他们的生活,又死皮赖脸的黏上在阴间恶名昭著的孟婆鬼。
所以他说的要让牧遥体会一番失去挚爱、心死成灰的痛苦,并不是指他……
那么范无救指的又是谁呢?
这满阴间,又有谁,能让只爱熬汤八卦,既对情爱不感兴趣,本身又无人喜欢接近的孟婆鬼,能体会到失去挚爱、心死成灰的痛苦呢?
周缺满心绝望的想到那个人。
无义草。
叶遇风。
……
范无救真的会因为牧遥没有听他的话去折磨谢必安,便要为了报复她,而将她作为龙爪花的那一段痛苦过去全都告诉她吗?
周缺不知道。
但他害怕了。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
牧遥绝不能知道那段过去。
不止将离千遍万遍的这么告诉他,他自己也坚定的这样认为。
因为他知道,她承担不起。
她这仅仅稍微正常了几千年的时光,根本承担不起那整整十二万年的黑暗过去!
所以瞒她也好,骗她也好,他既如此深爱她,又怎么会让她知道,她原是一个同范无救一样杀鬼无数,无数次将地府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海的厉鬼呢?
他怎么能让她知道,她曾经那样单纯、那样执着的相信一份爱情,那样痴狂、那样心碎的等待一位爱人,一个人付出了自己十数万年的时光,去赎两个人的罪。
到头来,却被她最爱的人抛弃了呢?
他又怎么能让她知道,她曾经的挚爱,她即便被抛弃了也无法放弃的挚爱,他在她的眼前,被范无救推下了业川,魂飞魄散了呢?
活着时,经历这样的死别,她崩溃到立即殉情而去!
可那时她尚且还有灵魂可以留下,还有一次机会,让神明来为她洗去记忆,重新开始。
可这一回,她若承受不住,魂飞魄散之后,又要到哪里去再求一次重来的机会呢?
不行,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绝不能失去她!
周缺流下泪来。
他要娶她为妻,他要永远做一个鬼,千年万年的陪她走下去,让她体会到所有应得的,却始终未得的幸福。
可他又该如何做呢?
他好笨,他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牧遥恢复了平静。
她拍拍周缺的背,从他怀中离开:“好了好了,矫情死了,不就是一个范无救吗,爱死死爱活活吧,我去找清光君听故事了,你呢?跟不跟我走?”
周缺不知道。他脑中好乱。
牧遥白了他一眼:“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再说一句,疯子就是疯子,没有人性也无法拯救的,遇到疯子,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离他远点。我走了。”
她这般说完当真没有半点犹豫的就离开了。
可周缺却依旧矫情的流着泪。
他流着泪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看着她朱红的短衣,看着她长长的发辫,无声的泪流满面。
这个傻姑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哪怕一个灵魂,曾经疯过痴过,可到底这阴司地府的所有鬼魂,最初都来自三千人间,怎么会没有人性,也无法拯救呢?
他不就打开了她的心吗?他不就得到了她的承诺和未来了吗?
龙爪花和无常鬼,黄泉之主和玄幽鬼王,论痴论狂,谁又比谁犯下的杀孽少了?谁又比谁在这阴冥地府徘徊的时间短了?
如果牧遥最终能够等到他,能够得到幸福,那么是不是只要有一份足够坚定、足够包容的爱,范无救也一定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救赎呢?
是为了日行一善也好,是为了求他放过牧遥也好,是为了私心,希望范无救也能得到幸福也好,最终,周缺转过身,朝范无救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一刻,他心中怀抱的愿望是如此美好。
美好的希望大家都好,不论是人是鬼,是妖是神,全部都好。
可后来,没过多久的后来,往后余生没有尽头的后来。
回首往事,周缺追悔莫及的惨笑,那可真是他此生做过最愚蠢、最自作多情的一个决定……
……
虚空中不受锁灵阵的限制,在这里,子玉得以施展他全部的实力。
所以没过多久,他便寻到了不苦界。
可这世界,却像一个嵌在蔚蓝天空里的黑洞一般,没有日月光芒,没有空间波动,甚至似乎连时间都不复流淌。
子玉对于不苦界的记忆,还停留在这是当初寒笙和云霄下凡转世时的世界。
停留在那个古古怪怪的两仪院,古古怪怪的小和尚,以及发生在这个世界里,古古怪怪、无休无止的战争和灾难。
它为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一掌击碎虚空屏障,他落入这世界中来。
这世界属于人间,却同虚空中一样不受锁灵阵的限制,子玉有些惊讶。
身披万道神芒,他一袭飘飞的霜衣,仿若一轮清冷孤高的月亮,从无尽的黑暗中凌空落下,发出照亮整整半个世界的光。
子玉一眼便看到了将离……身上燃烧的那朵红莲业火。
于是他便没再去管这世界为何只剩一片黑暗和虚无,只顾朝她而去。
可一夜未见,跨越时空,迎接他的却不是往日里将离热情的拥抱。
而是那朵红莲里,冷冰冰的声音。
她叫他别过来。
声音冷硬,森森的,却又带着哭腔,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