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项氏子弟都已经背过巨夫了。他们在爬山的过程中休息,根本休息不过来。
起初的时候,每个人能背着巨夫行百步,到后来的时候,即便是项羽,也只能走三十步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项氏子弟都饥肠辘辘,饿的头晕眼花,最后只能两个人抬着巨夫,可这样一来,换班的时间就更短
一路上,这一行人又经历了三次关隘,等他们好容易看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忽然,巨夫说道:“诸位,诸位,把在下放下来吧。”
项羽立刻把巨夫放了下来,然后问道:“你不是不是腿脚不灵便,无法上山吗?”
巨夫指着山顶说道:“只剩下几丈了。眼看就要拜见会稽王,由人抬上去,实在是太过无礼。不如我自己走上去。哪怕慢一点,足见诚意。”
那些项氏子弟勃然大怒,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你为何不从山脚下走上来?那不是更有诚意?”
巨夫一脸苦笑:“诸位壮士,老夫也是为了将军的大业啊。”
项羽摆了摆手,止住越来越激动的众人:“莫要争吵,大事要紧。”
好容易安抚住了众人,巨夫开始缓慢的爬山。本来背着他,只需要一刻钟便能到山顶,结果他自己爬,又耗费了一个时辰。
这期间,还有几个公子高的侍卫,鬼鬼祟祟的凑上来,对巨夫说道:“大人,求你劝劝大王,不要在这种荒山野岭安营扎寨了。”
巨夫苦笑了一声:“若大王能听老夫的话,老夫用得着爬这越王山吗?”
那些侍卫都一脸哀求:“只求大人能替我们说一句话。若公子答允,我们感念大人的恩德。若公子不允,我们也绝不怨恨大人。”
巨夫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了。
反正今天晚上他们上山的目的,就是把公子高绑回去。如果能劝得他主动走下去,那最好不过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顶,这时候所有人都眼冒金星,气喘吁吁了。
公子高和申纶热情的迎了出来,和巨夫互相见了礼。
巨夫一脸惭愧:“大王,下官腿脚不便,让大王久等了。”
公子高大度的摆了摆手:“无妨,请快快入席吧。”
公子高的酒宴设在一个草棚子里面,那里面也没有几案,只有几个树桩充当几案。树桩后面也没有席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捆稻草。
巨夫面露难色:“这”
申纶在旁边说道:“楚地乃南方蛮荒之地也。大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真乃贤德之王也。”
巨夫点了点头,一脸真诚的说道:“下官深以为然。”
公子高微微一笑,说道:“请。”
随后,坦然的跪坐在了稻草上面。
须臾间,有几个兵丁端上来了酒菜,乱七糟的放在了树桩上面。
这草棚之中,只有三个几案。分别属于公子高、申纶、巨夫。
项羽一般人已经饥肠辘辘了,饿的手脚发软了,但是他们却没有入席的资格。
好在巨夫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干笑了一声,向公子高说道:“大王,下官带来的这些壮士,个个忠心耿耿,一路上十分辛苦。不如让他们也入席,吃些东西?”
申纶有些不快的说道:“郡守大人。何为主?何为仆?何为君?何为臣?若仆役可以入席,岂不是侮辱大王?”
巨夫微微一愣,觉得这话也无可反驳。
不过他不敢得罪项羽,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若不入席也可以,让他们用些酒饭,总无碍吧?”
申纶笑了笑:“郡守大人还真是一位仁者啊。”他挥了挥手,向旁边的小卒说道:“给这些壮士找些饭来。”
公子高笑了笑,说道:“我看这几位壮士,气宇轩扬,卓尔不群。不可轻慢了他们,给他们饮些好酒。”
申纶想要说什么,但是公子高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很快,有小卒端上来饭菜和美酒,放在了项羽一班人身前。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手。
巨夫呵呵笑了一声:“诸位,莫要拘谨。”
项羽低声说道:“饱餐之后,方能做大事。”
本来按照项羽的计划,见到公子高,就立刻将他绑了下山,可是被巨夫折腾了一路,哪还有力气?
反正公子高就坐在这里,也逃不掉,干脆吃饱了再说。
于是一行人开始吃饭。他们真的是饿得很了,忍住不吃的时候还好点,一旦吃起来,那是狼吞虎咽,有些人甚至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申纶和公子高都看呆了,两个人小声嘀咕:“怎么?楚地这是闹灾荒了吗?”
有小卒看不下去了,一脸同情的拿过来一罐清水。
项羽很豪爽的说道:“楚之壮士,以酒解渴。”
随后,他打开那坛美酒,举起来就往嘴里倒。
小卒拦没拦住,犹豫着说道:“此乃仙酒,易醉。”
实际上,项羽倒进嘴里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这酒辛辣无比,差点把他呛住。
项羽默默地将酒放下来,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吾千杯不醉,何惧一坛酒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面有点不安:这酒莫不是下毒了?否则的话,为何如此难喝?
这时候,草棚中的公子高微微一笑,说道:“仙酒须用小杯细品,安能牛饮。”
随后,公子高开始和巨夫劝酒。
项羽一直察言观色,发现公子高和巨夫喝酒的时候,好像同样感受到了辛辣。他的心就渐渐地放松下来了。
项羽结合以往的情报,渐渐回忆起来了,似乎以前确实听说过,咸阳城中有一种仙酒,刚开始喝的时候辛辣无比,但是喝的时间长了,就无比醇香。
项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一口。这一次,果然觉得好多了。
那些项氏子弟有样学样,都给自己倒了一杯。很快,这些人适应了白酒,开始畅饮起来。
而公子高带来的小卒,都紧张的盯着巨夫。
巨夫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终于开口了:“大王,这山上风景虽好,终究有些不便啊。为何不下山建城?”
公子高摇了摇头:“吾乃谪仙之侄,谪仙有令,安敢不从?”
巨夫还想说话,公子高摇了摇头:“你不必再说了。仙人之言,本王岂敢不听?”
巨夫一脸无奈,确实,自己凡人一个,怎么跟仙人较劲?可是你真的确定,槐谷子是仙人吗?
巨夫无言以对,只能暗暗吐槽,而周围的那些士卒,已经在心里把李水骂了几百遍了。
忽然,公子高问巨夫:“郡守大人,不知道你在楚地,有没有听到过项梁的消息。”
巨夫顿时心中一紧,不过他还是沉住气,很坦然的说道:“楚地,时不时就有项梁的消息。大多是那些盗贼虚张声势。因此,下官对项梁只是耳闻,从来没有见过。”
公子高微微点了点头。
申纶忽然在旁边微笑着说道:“若能抓住项梁,那可是奇功一件。郡守大人没有考虑过吗?”
巨夫干笑了一声,说道:“项梁此人,行踪诡秘,不是那么容易抓到啊。下官有心抓他,然而有心无力。”
申纶笑着说道:“非也,我听说项氏乃此地大族。项梁可以逃走,项氏却无法逃走。若大人先将项氏抓了,再顺藤摸瓜。以在下看来,必定可以将项梁逼出来。”
“若项梁不肯出现,那也无妨。若项氏被灭,只剩下项梁一人,孤立无援,又能成什么事?”
巨夫干笑了一声,说道:“项氏为楚地旺族,其宗族人数众多,若贸然抓捕,恐怕会有变乱啊。”
公子高奇道:“有变乱?我大秦铁骑,已经平定六国,怎么还怕一个小小的项氏?”
巨夫连连点头:“是是是”
申纶忽然说道:“莫非,本地的官吏,与项氏有勾结?”
巨夫打了个冷战,说道:“下官,下官不清楚这些。项氏宗族,大多集中在吴郡。”
申纶一脸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吴郡有些问题了?”
巨夫干笑了一声,说道:“也未必有问题。大概吴郡守不想引起大乱而已。毕竟天下刚刚一统,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贸然出手,将项氏逼反了,得不偿失。不如徐徐图之,暗中抓捕。”
公子高点了点头:“这倒也有道理。项梁有谋反之心,其三族应当控制起来。”
巨夫连连点头。
公子高和申纶就那么一说,反正他们是不会下山对付项梁的。而巨夫也就那么一听,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控制项梁的三族。
再者说了,项梁的族人多在吴郡,巨夫尽可以用这个借口推辞。
这三个人交谈了几句,巨夫渐渐地有点顶不住了,因为申纶和公子高,似乎对楚地颇为熟悉。
毕竟申纶和公子高是带着一腔畏惧之心来的,来之前当然要做好了功课。
巨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开始偷偷地看向项羽。按照计划,项羽现在应该跳到草棚之中,挟持住公子高,然后一行人从容下山。
然而,项羽一脸呆滞的坐在草棚外面,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巨夫无奈,使劲的咳嗽了一声,作为提醒。
这声音似乎吓了项羽一跳,他猛地回过神来,看了巨夫一眼。
巨夫朝他招了招手。
项羽猛然想起来,今天是要来绑人的,于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项羽走了一步,觉得手脚有点不听使唤,脑袋也有点懵。忽然胸中气血上涌,一低头,哇的一声吐了。
巨夫以手扶额,就差说一声:天亡我也了。
那边项羽还在纳闷,大着舌头说道:“本将军没醉,本将军千杯不醉,这才喝了多少?”
旁边有个小卒笑嘻嘻的说道:“尔与我等,皆军卒而已,居然大言不惭,自称将军?”
项羽呵呵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算什么?本将军乃项”
巨夫惊出来一身冷汗,急中生智,大声说道:“乃象牙村人士。”
公子高好奇的问道:“象牙村?”
巨夫躬身说道:“不错,本地有一村庄,数年前,曾有巨象闯入。村民们鼓噪攻击,巨象左奔右突,断牙而去。因此这村子叫象牙村。”
“也因为这个典故,提起这象牙村来,楚地都要称一声勇士。因此这村子中的人,凡是从军的,都是抱着征战沙场,积累军功,做军中大将的心思。”
公子高点了点头,赞道:“壮哉!”
巨夫看见项羽摇摇晃晃,又重新坐下了,这才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啊。
忽然,项羽又说道:“我伯父,千军万马,顷刻之间,踏平咸阳”
公子高猛地站起来:“咸阳?”
巨夫已经绝望了,生无可恋的解释说:“他说的是前姜。本地有百越部落,桀骜不驯。其中以前姜最为凶悍,时常劫掠商贾,反抗朝廷。这位壮士,心心念念,要灭掉前姜,建功立业。”
公子高哦了一声:“原来是前姜,本王听着,倒像是咸阳。”
申纶在旁边幽幽的说:“本官听起来,也像是咸阳。”
巨夫呵呵笑了一声:“楚人口音怪异。大王定然是听错了。”
公子高点头说道:“想必是如此了。我还以为,此人是反贼呢。”
巨夫说道:“想必是大王心心念念,要剿灭反贼,所以才听错了。大王忠心为国,在下佩服啊。”
随后,他向项氏子弟喝道:“还不把他拉下去?不许他胡言乱语。”
项氏子弟中,有几个人喝的比较少,虽然脚步踉跄,心里面还算明白,闻言连忙拽着项羽往远处走。
项羽还在叫嚷,嘴里面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要取而代之,什么血债血偿。
有人在他身上使劲扭了几把。项羽喊了两声疼,终于安静下来了。
项羽走了,巨夫使劲松了口气。在庆幸的同时,他心里也明白,所谓的挟持会稽王,恐怕是干不成了,今天能平安下山就不错。
与此同时,越往山下,项梁已经带着人埋伏了很久。
起初的时候,他满心期待,后来的时候,心中焦虑。到现在,已经坐立不安了。
“为何这么久了,羽儿还没有回来?难道当真出事了?”项梁在山下来回踱步。
最后他叫来一个心腹,低声说道:“你带上些身手敏捷之人,悄悄攀上越王山,无论山上发生什么事,不要轻举妄动,速速回来禀报。”
那心腹小声说道:“将军是担心羽将军?或许,是会稽王留他们宴饮,尚未散去。”
项梁缓缓地摇了摇头:“羽儿深恨秦人,见到会稽王之后,恐怕片刻都忍耐不住。如今已经去了几个时辰,没有丝毫消息传来,怕是山上有变故。”
心腹听了这话,连忙点了五十人,悄无声息的向山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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