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李水在丹房睡下了。
其实李水躺在矮榻上,根本睡不着。
他很发愁。愁的不是怎么舌战群儒,赢了淳于越,而是怎么让着淳于越。
这个老头以命相拼,真是太无赖了。在陛下面前告状,还要顾忌着他的面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辗转反侧,李水好容易睡着,很快又被乌交给叫起来了。
李水这才想起来,在宫中不比在商君别院,不能动不动就睡到天光大亮。
李水叹了口气,穿上衣服,洗漱一番,然后用了早饭,就慢悠悠的向议政殿赶去。
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李水虽然醒来的比较晚,但是赶到议政殿的时候,还是比往常早了很多。
但是他发现,议政殿跟前居然聚集了不少朝臣,数量比往日还要多。
李水有点纳闷:“为何今日诸位大人来的这么早?”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这还不是因为槐兄你?”
李水有点无奈:“都是来看戏的?”
李信使劲点了点头:“看戏之前,互相讨论一番,交流一下心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李水看着李信,无奈的说道:“李兄,你学坏了。”
李信感慨的说道:“做坏人,做厚颜无耻之人,真的很舒服啊。”
这时候,忽然有朝臣指着远处喊道:“来了,淳于大人来了。”
百官齐刷刷的看向那个方向,很快,众人看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
是淳于越。
淳于越步履有些蹒跚,给人的感觉有点可怜。
李水叹了口气:“这老家伙,在打感情牌啊。”
淳于越走到议政殿门口,谁也不理,就站在那里,闭目养神。
有交好的朝臣走到淳于越跟前,劝说道:“博士啊,你何必与槐谷子置气呢?不如留着这有用之躯,为天下人谋福祉啊。”
淳于越缓缓地扭过头来,看了这人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以为,老夫必输?”
那朝臣苦笑了一声:“谪仙巧舌如簧,即便博士有理有据,又如何斗得过他?倒不如无视他,不要中了他的圈套,丢了自己的性命。”
淳于越摇了摇头,一脸悲壮的说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老夫便不相信,这大秦朝堂之上,真的可以颠倒黑白。”
“今日老夫就要在陛下面前,证明给满朝文武,我大秦,公理尚在,正义尚存。”
“若老夫当真死了,希望用这一条性命,激励诸位,盼望诸位能从迷梦中惊醒,铲除朝中的奸佞小人。”
淳于越说奸佞小人四个字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李水一眼。
李水十分委屈的对李信说道:“你姐丈是个白眼狼啊,我整天姐丈姐丈的叫他,他却说我是奸佞小人。”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的说道:“槐兄,委屈你了。”
很快,议政殿的大门打开了。
嬴政早就通过司豚知道淳于越和槐谷子的纷争了。对此他感到很头疼。
淳于越,是朝中老臣,又是扶苏的师父,为人清正廉洁,嬴政对他是很放心的。
而槐谷子,虽然有些不守礼法,做事肆意妄为,但是才华横溢,让大秦蒸蒸日上。
这两个人,嬴政都不想放弃。
因此,嬴政坐在御座上,看着正在下方行礼的文武百官。
他找到了夹杂在其中的淳于越和李水,然后叹了口气。
嬴政有点发愁,今天应该怎么和稀泥呢?至少不能让淳于越自尽,否则的话,扶苏必定伤心不已。
群臣行礼之后,开始讨论政事。
以往群臣议政,往往需要一两个时辰,中间会有人互相辩论,寻找到一个最优解。但是今日议论快得要命。好像所有人都想要快点结束一样。
今日在嬴政身边侍奉的,正是季明。
他看着大殿中的淳于越和李水,心里乐开了花。
他也听说了,谪仙和淳于越杠起来了。看来自己昨天派出去的人很有本领,给这两个人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对于李水和淳于越,无论他们谁胜谁败,对于胡亥来说,都是好消息。
季明笑眯眯的想:看来我的计谋是越来越高超了,连借刀杀人这一招都想出来了。
随后,季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摸完之后,季明有点纳闷,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总是不由自主的摸脖颈。
这脖子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是痒,又好像是刺痛。可是仔细感觉的话,又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季明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政事已经讨论完毕了。
而淳于越站了出来,向嬴政行了一礼,极为悲愤的说道:“陛下,谪仙在咸阳城中,败坏老臣的名誉,老臣请陛下主持公道。”
嬴政淡淡的点了点头:果然来了。
他看向槐谷子:“你如何败坏了淳于博士的名誉啊。”
李水站出来,一脸沉痛的说道:“陛下,臣一直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何时败坏别人的名誉了?想必是淳于博士捕风捉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臣。”
李水说的不太好听,几乎是有点指责淳于越了。
然而,李信却一脸欣慰的看着李水:谪仙果然给我面子啊,在谦让我姐丈。
朝中的其他大人也想:谪仙今日倒是彬彬有礼起来了,没有诬告淳于越谋反。嗯?等等,怎么谪仙没有告人谋反,我便觉得他有礼貌了?这是怎么回事?
嬴政无奈的看向李水:“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李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没有做过。”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看来今日当真要以死以证清白了,无妨,老夫虽然身死,但是美名会留在人间。
想到这里,淳于越沉声说道:“陛下,请准许老臣,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嬴政点了点头。
随后,淳于越说道:“日前,老臣听说伏尧公子化名北冥有鱼,写了一本书,号称北游记。”
在场的朝臣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书当真是伏尧公子写的啊。
嬴政听他提起北游记,心里就有点不自在。
北游记,他是看过的,那里面的内容,真是……唉,一言难尽。
只听淳于越接着说道:“老臣心想,这北游记当中所阐述的,乃是伏尧公子在北地郡的施政方略。这个想法很好,于是老夫也阐述了一番儒家治国的方略,写成了尧舜之乡一书。”
嬴政点了点头。
如今开科举,时务策是一项重要的考试内容,著书立说,讨论治国方略,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有助于培养人才。
淳于越简要说道:“后来,老臣在商君别院,和谪仙打了个赌,要比一比这两本书,谁的销量比较好。”
“在确定赌约之后,老臣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宣扬出去。”
“在当日外出喝茶的时候,老臣听到周青臣正在吹捧北地郡,用词阿谀奉承之极,简直不堪入耳。”
周青臣就站在淳于越不远处,面沉入水,情绪似乎没有丝毫波动。
李信看的叹为观止:此人真是得到了谪仙的真传啊。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气:“老臣听到这阿谀奉承之词后,心中愤愤不平。因为北地郡一书,老臣是看过的,内容自然新颖,但是也当不起周青臣如此夸奖。周青臣此举,是捧杀,是要害了伏尧公子啊。”
李水听到这里,微微一愣,心想:还能从这个角度说?淳于越这老头厉害啊。
淳于越接着说道:“老臣一是激于义愤,忍不住要反驳周青臣,免得公子的北游记发售之后,令人大失所望,有损公子的名声。”
嬴政听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清楚,一味地吹捧,并不是最好的。把百姓的期望拉高,等他们拿到书之后,定然会大为不满。倒不如降低他们的期望,让他们有个意外之喜。
当然了,伏尧的那本书……还能有意外之喜吗?
嬴政想起来就头疼。
他对淳于越淡淡的说道:“接着说下去吧。”
淳于越应了一声,说道:“老臣用了一夜时间,写了一篇驳斥周青臣的文章。这文章大部分是在评论周青臣,但是也隐晦地提到了,对北游记的期望不要过高。”
“但是这文章当众念出来之后,却惹来了无数非议,百姓对老臣破口大骂,说老臣晚节不保、奸诈小人、视财如命。种种不堪入耳之词,令老臣难以承受。”
“后来老臣命家仆打探了一番,这才明白,原来在老臣的文章念出去之前,谪仙公布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因此老臣的这行为,便如同是在抹黑北游记了。”
朝臣们听了之后,都恍然大悟。
昨天街上确实有很多人在痛骂淳于越,这些朝臣也略有耳闻,可是对于淳于越究竟怎么犯了众怒,他们却弄不太明白了。
今日听了淳于越亲口解释,倒是给朝臣们解了个惑。
李水干笑了一声,对这众人说道:“如此说来,淳于博士名誉受损,完全是自己不小心导致的啊。这与我有关系吗?”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件事怪不得谪仙。
然而,淳于越冷笑了一声,说道:“若这件事到此为止,老臣也就认了。可谪仙不该找了一个游手好闲之人,假扮成我府中的仆役,到处诋毁北游记,如此一来,老臣的名声真是雪上加霜啊。”
“当面诋毁北游记也就罢了,居然在背后做小动作,这……老臣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淳于越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李水有点无奈,他对淳于越说道:“淳于博士,你又凭什么说他是我派去的?这个人到处诋毁北游记,我才是受害者啊。”
两个人把昨天在内史府公堂上的辩论重复了一番,朝臣们听得晕头转向,只知道他们的逻辑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无穷无尽。
嬴政听得头都大了,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样辩论下去,恐怕三五十年也辩论不出个结果来。
他淡淡的说道:“那个游手好闲之人何在?”
赵腾站出来,说道:“已经被关入大牢之中了。”
嬴政说道:“带上来。”
赵腾立刻吩咐了一个侍卫,让他去带人了。
而站在嬴政身边的季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
他正在研究自己的脖子,这么这脖子,越来越不舒服了?好像不应该呆在自己肩膀上似的……
一刻钟后,瓜皮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他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就尿了。
嬴政淡淡的问道:“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不知好歹,胡言乱语?”
嬴政的意思很明显了,让瓜皮这家伙承认了算了,如此一来,李水和槐谷子都有了台阶下,这件事就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至于瓜皮到底是受谁指使的,回头嬴政自己私底下调查就好了。
但是瓜皮只是个市井混混,哪听得出来这一层含义?就算听出来了,也不敢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啊。
万一皇帝来一句坑杀,那不是死定了吗?
因此瓜皮硬着头皮说道:“小人,小人是受人指使。”
嬴政面色一沉,又问:“是何人指使你的?”
瓜皮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李水。
满朝文武,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水。
李水有些恼火地说道:“你想清楚了再攀咬我。这可是在陛下面前,你敢撒谎?陛下有一样神物,叫做地蕈,服用之后,必吐真言。”
“你现在撒了谎也没用,只要陛下让你吃了地蕈,你还是得说实话。只是到那时候,可就要从严惩罚了。”
瓜皮吓得颤抖不已。
皇帝,会让自己吃地蕈吗?万一把陛下招出来,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可是……如果谪仙和群臣,一定要劝陛下拿出地蕈,让我服用,那该怎么办?
瓜皮彻底慌了,他忽然发现,朝堂之上的人,真是得罪不起啊。人家的玩法,根本不是自己能想象出来的。
瓜皮正在慌张之际,忽然一眼瞥见了季明。
他顿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当日那位宦官吗?
于是瓜皮指着季明,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哭腔说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是听这位大人的吩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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