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点,今天可不是去摸鱼,都给我卖力点!”
颜良正一脸焦急地站在一艘船的船头上,大声催促着船两侧的水手们挥桨奋棹。
在鸿沟水上,正有几十艘舟船逆流而上,往官渡渡口急速行去。
这些舟船自然都是停靠在乌巢泽中的运粮船,原本乐进追着淳于琼往乌巢码头去,一方面是想要杀将,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焚毁舟船。
但这个计划被赶来救援的颜良阻扰,在救下淳于琼那头蠢猪的同时,也顺便保全了乌巢泽上的舟船。
在曹军一把火烧掉了阴沟上的浮桥后,颜良原本想着要找找河水较浅之处涉渡过河,但仔细思量之后还是没那么做。
因为从乌巢走陆路去官渡,不但要渡过阴沟水,还要再渡过济水。
曹军能一把火烧了阴沟水上的浮桥,一定也不会把济水上的浮桥完好地留给自己。
阴沟水还能找到较浅的地方涉渡,但济水乃四大名川之一,最狭窄处也得有数里宽阔,绝无可能大部队涉渡过河。
就在这当口上,颜良看到了刚才又险些“讨死”成功的昌琦,脑袋里灵光一现。
先前在冤句伏击夏侯渊和张绣时,昌琦就趁夜航船从济水上意外杀出,打了张绣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陆路不通,正好走水路,于是颜良赶紧带人往乌巢码头赶。
淳于琼正自惊魂未定间,突然听到远处又有大股部队过来,当下吓得差点就要往船上跑,幸好看到远处来人打着讨逆营的旗帜才止住哆嗦的步子。
眼下淳于琼对颜良的看法已经不比前些时候,因为收过颜良的重礼,又蒙他施以援手救下一条老命,所以这态度就热切了不少。
“颜将军,可曾追上曹贼?”
既然救下了淳于琼,无论心里如何鄙视他,颜良终究是不愿为了无谓之事与其交恶,便停下步子答道:“在阴沟水边与曹贼手下打了一仗,只截下一小部分,被其逃过河了。眼下曹贼定会奔袭袁公大营,我得抓紧过去救援,就不与淳于将军多谈了。”
淳于琼知道乌巢被毁于一旦自己的罪责不轻,若是不能好好表现一番,定无好果子吃,连忙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某与立善同去。”
颜良隐约可猜知他的心思,便也不愿阻拦,只说道:“淳于将军麾下尚需收拢,不若由在下先行一步,将军自可缓缓跟上,如何?”
“甚是,甚是,立善可先行一步,某立刻跟来。”
军情紧急,颜良也不再多废话,略一行礼便跟着将士们踏上了码头。
自打颜良以偏师东进陈留之后,便有好多次利用舟船运送兵员物资,所以军中将士对于舟船行军倒也不陌生。
但将士中间也有一笑部分晕船厉害,颜良便安排他们走陆路往阳武方向探听消息,其余连人代马一并登船而行。
在乌巢泽上停靠的船大都是运粮所用,普遍载重都挺大,若是载人,多则三四百,少则一二百人。
讨逆营四千余将士连人带马一共装了大几十艘舟船,浩浩荡荡地沿着阴沟水折入鸿沟水,往官渡方向而去。
颜良虽然坐在船上,但仍旧十分忧心官渡战事,不知乌巢被焚毁后,历史的巨轮是否还会沿着原有的轨迹行去。
而阴沟水与鸿沟水都属于半自然半人工的河渠,水流并不算大,他们行驶的方向还有些逆流,故而速度并不快,颜良便发动士卒们帮着船上水手一起划桨。
此刻虽已经初入冬季,但天气还没完全冷下来,那些帮着划船的士卒过不多久便热得不行,纷纷卸下衣甲脱下袍服,光着膀子操舟。
但这些兼职的水手本就不够专业,有些士卒更从来没用过船桨,互相之间也缺乏配合,故而效率很低,船速一直提不上去。
颜良也看出了端倪,心知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但又不甘心船速如此之慢,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命人把军中负责进退的蒙皮大鼓拿了出来,然后亲自操持着鼓槌,按着合适的节奏给将士们加油助威。
颜良的鼓声响亮而不杂乱,正正好暗合水手们的两次挥桨的间隔。
各船上的领头之人随着鼓声响起,简单地呼喊着“左,右,左,右。”
因为先前有一大段时间艰苦的练兵,所以讨逆营将士对于命令的执行度十分透彻。
过不多时,那些原本不太熟悉如何划船的士卒也已经掌握了技巧,几十艘船板上的士卒们在鼓声中整齐划一地操持着舟船。
当船队拐过阴沟水,进入鸿沟水不久后,就发现了河北军大营已经被袭击,情况不容乐观。
颜良心急如焚,再度加快鼓点,更呼喝催促将士们卖力划桨奋舟。
舟船由东向西靠近官渡战场后,颜良发现北边的一些营垒已经被破,有些地方更是被点着了火正在燃烧。
但更远之处,喧嚣声仍旧没有止歇,显然战局仍在继续,让他稍稍安心。
因为不知道官渡土城方向的情况,颜良也不敢往前靠得太近,在萑苻泽中一处地方便靠上了岸。
讨逆营将士下了船,稍一收束队伍,就一般查探一边前进,往北边袁绍的营垒而去。
不料他们才进行了没多久,还没走出萑苻泽的范围内,就迎面撞上了一彪人马。
泽中芦苇丛生,在此等环境之下掩藏设伏极为方便,所以讨逆营的开路先锋并未查知异状,待到深入一段距离,才发现前边和左右都有敌踪,他们已然被三面合围。
为讨逆营开路的正是“讨死军候”昌琦,他素来胆大,遇到了埋伏也丝毫不惧,带着人便要杀上去。
见行迹败露,昌琦也不再刻意伪装,一边扬起旗帜,一边喊着“杀贼!杀贼!”就往前冲。
而当这边厢扬起旗帜,喊起口号后,对面的伏兵居然愣了愣神,并没有与之交战,反而往后退却。
昌琦却不管那许多,以为敌人畏惧他,心中更是得意,还打算继续进击。
这时候在队伍中央的颜良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匆匆赶到队首,恰好看到“敌人”隐匿入泽地中。
颜良大声呼喝道:“前方何人部属?可敢报上名来。”
而对面之人并不应答,只加快后撤。
颜良见对面之人行为十分诡异,心想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会走水路从此处登岸,那也就不是刻意安排在此处伏击自己。
而从远处传来的声响来判断,战团越来越往北边,没道理会在萑苻泽中遇到一支行动有素的部伍。
颜良脑中灵光一现,用试一试的心态大喊道:“前方可是子奂、儁乂的人手?”
此话一出,萑苻泽中的士卒亦明显呆愣了一下,随即一阵响动,竟是尽数撤了。
颜良心知多半是被自己蒙对了,却也不清楚到底撞见的是高览还是张郃的人马,而他二人是否已经降了曹操要与自己为敌。
“前方之将,可来一见?”
颜良再度高声呼喊,试图激面前的将领出来一晤。
如此三四次后,芦苇丛中却是答以一声叹息。
“哎~!某无颜再见立善兄啊!”
颜良一听声音便知是张郃,心头大喜,忙道:“可是儁乂在此,且快出来一见。”
一边说,一边越众而出,更阻止旁人上前,身后只跟着牛大一人。
对面的张郃见此情形,也不好推拒,只得也带了一个亲兵走上前来。
二人数月不见,隔着几重芦苇就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张郃正待揖手作礼,而颜良则是大声笑着径直往前,边走边说道:“见着儁乂真是太好了,我匆匆而来,却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正要儁乂为我分说一二。”
张郃亦往前走到颜良三五步外站定后,苦笑一声道:“若立善兄乃是来援救大将军,怕是已经来迟了一步。”
颜良听他这么一说,心道不妙,袁绍怎么如此快就败了,自己如此快地赶来,也没能来得及。
且颜良亦感觉的到张郃心中不无悔意,多半是已经倒向了曹操,当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儁乂此话怎讲,我看到乌巢有警后立刻赶去,好不容易杀退了曹军立刻赶来,却见此处甚是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郃好似十分诧异,问道:“啊?立善兄方才在乌巢杀退了曹军?”
“正是如此,我与夏侯惇、徐晃、乐进等人一场交锋,重创夏侯惇,并将曹军迫退。但曹军狡猾,毁去了浮桥,我心系官渡大营安危,便走水路匆匆赶来。”
“那乌巢粮仓并未焚毁么?”
颜良亦心知乌巢粮仓焚毁时冒起的滚滚黑烟定然瞒不过去,便道:“曹贼的确在乌巢粮仓中纵火,但好在我军早有准备,尚有近半粮草安好无事。此番来援,我走在先,淳于将军亦随在后,稍后便至。”
颜良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很有技巧,听得张郃一愣一愣的,突然猛地跺脚道:“哎!子奂误我!”
颜良继续装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儁乂且说与我知。”
张郃略显羞愧地道:“在乌巢被袭之后,吾曾建言袁公,当遣主力往援,以免乌巢有失。惜乎袁公不用,而纳郭公则之言,遣高子奂与我发大军强攻曹垒。后乌巢被焚毁之黑烟自远方传至,士卒皆人心不定,恰逢曹军自东边杀来,而我等不能骤拔曹营。”
“高子奂说我等不能骤克曹营,若就此退却定然会被郭公则推诿过错,故而……故而劝我不在攻城,并让开道路,坐观曹军与袁公相战。我心神不定之下,竟听了高子奂之言,将士卒撤入萑苻泽内。”
“而曹军少了我等牵制,便由东、南两面夹攻,如今已然攻破了袁公中营,尚且在往北追去。”
张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很是自责,而颜良听后亦痛心疾首地道:“儁乂啊儁乂,你糊涂啊!高子奂乃是颍川人氏,素来便不与我等河北人同心,一旦有了劲风刮过便要随风俯仰,其人要背袁公而去亦不为奇。可你我都根在河北,岂能如高子奂一般轻易摇摆?而我等日后又如何面对父老乡亲,亲朋故旧?”
重重数落了张郃一通,把他说得无言以对后,颜良又道:“幸得曹贼奸计并未完全得逞,如今尚且有挽回之余地,儁乂还当幡然悔悟,与我同心协力,共挽危局!”
张郃本就对背袁投曹之事心有疑惑,又被颜良似真似假的一番说辞,以为乌巢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并见着颜良对于挽回败局信心十足,便也生出几分心思,问道:“如今曹军势盛,袁公情况未明,立善兄待要如何挽救?”
颜良语气坚定地道:“大将军身边精兵强将不少,虽遇小挫而退,然必无大恙。而曹军连连得了便宜,必欲竟全功而一意追击,其军势必然轻薄,兵力分散。”
“如今我带了五千精锐来此,合儁乂手中之兵后,以我之厚重击彼之轻薄,定能一路摧枯拉朽扫荡过去,将曹军后队一并击溃。则我等可尽量收拢败兵,更增军势,而曹军在乌巢方为我所击退,见我追杀至此,又连破他后队,定然不敢与我正面相对。”
“若如此,则此番官渡之战虽败,亦不至于损失惨重。你我在大将军面前亦可有一番交代。”
颜良一番听上去有理有据的计划,让张郃很是动心,但犹自担心自己先前的举动是否会留下后患,正自犹豫不决间,颜良又道:“且儁乂在此,不正是见曹军势盛,欲要暂避其锋芒,以候其露出破绽,好给予其致命一击么?而我恰逢其会,正可助儁乂一臂之力,你我当同进共退,休戚与共,若日后有奸人攻讦,愚兄定与儁乂站在一起,以证儁乂之清白。”
张郃见颜良这番话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哪里还不明白颜良的一番好意,便长揖及地道:“郃险些犯下大错,幸得兄长点拨,如今惟愿追随兄长一同并力挽救当下危局,虽百死犹未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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