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众人都不曾想,崔琰一句玩笑话引得旁人隔帘递话,纷纷隔帘望去,看见外边通道上站着俩人,似乎是正巧经过他们门口。,
张揖毕竟是常山掾,又听帘外之人声音有些熟悉,便率先道:“是哪位朋友在外?”
张揖一边说一边起身掀开帘子朝外看,这一看却发现都是熟人,一个是中部督邮钜鹿人时苗,一个是决曹掾真定人夏侯兰。
张揖忙拱手道:“原来是德胄兄与承锜兄,二位兄台也来此间饮宴?”
时苗只是打量单间中人,并不言语,反倒是一旁的夏侯兰寒暄道:“正是,德胄兄难得来真定,我欲略尽地主之谊,不料却巧遇稚让兄。”
督邮的职能不消我说大家都知道,是个巡行各县的监察官,而决曹掾则是主罪法事的法官,二人从事的工作有些相关,正巧都来真定处置公务。
夏侯兰作为真定本地人,在下班之后自然要招待一下时苗,于是也来到这家酒肆二楼,无巧不巧地路过崔琰等人的单间门口,听到那句玩笑话。
时苗为人严于律己且嫉恶如仇,过去的仕途一直不怎么如意,这回受颜良征辟来到常山任为中部督邮,正所谓知人任用。
时苗之前就对颜良在战阵上的功绩十分佩服,来到常山与颜良接触之下,觉得颜良不仅仅精于战阵,于政务上也多有见地。
且颜良不专权,知道放权给辛毗等,让常山国内显现出一股新气象。
可以说,这些时日来,时苗已经成为了颜良的小迷弟,这听到有人随意品评颜良,自然心里不快,便出言反驳。
张揖此刻最是尴尬,他与时苗、夏侯兰份属同僚,而崔琰又是他的好友,最关键的是他们在单间里说几句涉及到上司颜良的玩笑话正好被时苗听到。
看着时苗略显严肃的脸,张揖忙解释道:“揖与几位友朋正好在此间小聚,有幸得见二位,不若入席一坐?”
说话间,时苗却认出了里边的崔琰与公孙方,说道:“我料是谁,原来是崔季珪当面。”
崔琰也识得时苗,走了出来拱手道:“呵呵,时督邮,久仰!”
时苗问道:“方才是何人品评颜府君?”
崔琰也不避让,答道:“正是区区。”
时苗面色一肃,说道:“颜府君前在兖州连下十余城,于乌巢、官渡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力克曹逆诸将,救下无数冀州子弟。来到常山之后,又接连剿灭黑山贼匪,使国中焕焕然一扫阴霾之气。所建皆是非常之功,岂是汝等可以轻易置评?”
时苗这番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但崔琰听了后却也不生气,只笑道:“时督邮所言甚是,可颜府君难道不是如你我一般,双眼双耳双手双脚么?”
“你!哼!”
见崔琰只是胡搅蛮缠,时苗也不屑与他多话,便径直拂袖而去。
夏侯兰对崔琰之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见崔琰风度翩翩,遭受指责也不置气,心里便生了几分好感。
他可不似时苗这般暴脾气,便向张揖、崔琰等人拱了拱手后追着时苗而去。
待二人走远,几人回到单间内,仲长统说道:“此人倒是狂傲得很。”
张揖解释道:“时德胄性情梗直,素来便是如此,并非刻意为之。,”
反倒是被时苗一顿怼的崔琰浑不在意地笑道:“我亦知道此人,本就是我等在人后拿颜常山开玩笑,被他的下属指责一二亦属寻常尔。”
话音刚落,帘幕之外又有人说道:“怎地要拿颜府君开玩笑啊?”
单间内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怎么又有人来。
不过这一回却不是来找茬的,来人正是毕轨,毕轨掀开帘幕,见在座济济一堂,躬身道:“轨见过张,崔君、公孙君。”
张揖笑道:“昭先怎来了?莫不是时德胄与你说的?”
“时德胄?他也来过?”
“原来昭先还不知此事。”
张揖简略解释了一二,毕轨才知晓刚才时苗与崔琰的小冲突,他也不在意,只道:“崔君、公孙君,明府已知二君来到真定,特意吩咐我前来致意,还说二君若有暇前往,明府必扫榻以待。”
见毕轨说得客气,崔琰与公孙方也答道:“谢过颜府君,谢过主记,我等有暇自然会面谒府君。”
张揖又向毕轨介绍了仲长统和满维二人,毕轨与他们分别见礼之后也不多留,便回去复命。
东平国与山阳郡紧邻,满维听毕轨的声音颇似乡音,问道:“此子似是兖州人士,为何却在颜常山手下为吏?”
张揖答道:“明府素来不拘一格降人才,手下人才来自各郡各国,莫说毕昭先出身东平世族,便是一介流民也能拔擢到军候之位,而那灵寿县令更是交址南海郡人氏。明府有言,他求贤若渴,不论是何人才皆是多多益善。”
满维出身东平昌邑满氏,与曹操的心腹满宠同出一族,但早就出了五服,关系疏远得很。
满维这一支小门小户,除开一个士族身份外,也没剩下什么值得称道的门望,所以满维很是有几分上进心思,听闻此言很有几分想法。
张揖这话半是回答满维,半是说给崔琰与公孙方听的,他作为二人的好友,自然希望他们也在常山为吏,正可多多照应。
崔琰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既然承蒙颜常山看得起,崔某自然要面谒拜见。”
公孙方素来唯崔琰马首是瞻,又在一旁看见了满维颇为意动的表情,便说道:“我等一同游历至此,自当同往拜谒,公理与泱阳意下如何?”
仲长统还未回答,满维便答应道:“若不冒昧的话,自当前往拜谒颜常山。”
仲长统性情豪爽洒脱,不似满维这般力求上进,但这年头的士人都不会拒绝与权贵接触,便也欣然应允,众人便相约明日一同拜会颜良。
处在军营之中的颜良还不知道真定城酒肆之中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他刚刚在营里处置完了公务,打算回城中宅邸里休息时,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期待已久的访客。
军帐之中,颜良面前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精壮汉子,此人身着武官红袍,银印青绶,头戴皮弁,乃是二千石大员装束。
此人虽然五官并不突出,但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将人洞察透彻。
来人名叫陶升,字元亨,乃是魏郡内黄人氏。
陶升原本是内黄县内有名的轻侠,后在县中为吏。
在黑山军于毒肆虐魏郡等地时,陶升见势不可挡,也投入黑山军中,号为“平汉将军”。
当时的黑山军实力强大,而冀州各地防备空虚,竟被黑山军连连得手,攻城陷邑,连袁绍的大本营邺城都被攻破。
邺城被破时,诸多贼人都蜂拥而入抢掠,唯有陶升以为黑山这伙乌合之众不足与谋,便派人把袁绍以及众僚属的家眷们保护了起来,护送出了邺城。
有了这一个大大的投名状,袁绍对陶升十分感激,任其为建义中郎将,从一个百石小吏一跃而成二千石大员。
陶升曾经加入过黑山军,对黑山军内的情况虽做不到了如指掌,但明显比旁人要强得多。
当辛毗向颜良荐举陶升时,颜良便向邺城行文,要求派遣陶升前来协助自己讨贼。
陶升先后收到邺城来的命令和辛毗写就的书信,便依令从清河前来常山。
颜良一脸欣喜地说道:“建义此来,我得一臂助,夷灭黑山计日可待也!”
陶升却十分客气地道:“我久不与山中贼人打交道,也不知如今山里情形,恐怕于府君剿贼之事所助有限,惭愧惭愧!”
颜良却不信他的话,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对黑山军了解的内行,还不得好好挖掘挖掘,问道:“总比我等对黑山内情一无所知来得强,既然建义来了便请畅所欲言,共同祛除这冀并之间的心腹大患。”
陶升既然来到常山,便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虽然因为救出袁绍和一种僚属的家眷,在冀州上上下下人缘不错,但分派的活都是些轻松但不那么重要的,比如驻守清河这等腹地。
陶升也希望在平灭黑山的过程中分润一些功劳,好再进一步,从中郎将进阶为真正的将军。
陶升说道:“既如此,某便斗胆妄言,若是有所偏差还望明府海涵。”
“无妨,无妨,但请一言。”
陶升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冀并山谷之间的贼人虽然都以黑山为号,但其中派系众多,山头林立,将军若要解决黑山之患,还当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颜良一听这话便知道有料,赞道:“好!还望建义试言之,如何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陶升说道:“黑山贼原本分南北两派,南派以杨凤为首,曾被朝廷拜为黑山校尉,如今杨凤已然亡故,其子杨恪继任,然杨恪年轻识浅,不足以震慑各个山头,其势渐微。”
“北派以张牛角、张燕为主,张牛角死后,张燕独掌nbn,此人颇有几分能耐,曾被朝廷拜为平难中郎将。在杨凤死后,黑山贼中更无人与其相匹,故而如今黑山贼明面上的首领便要属此人。”
颜良插言问道:“先时王当、孙轻、周麻脸等人进犯县乡,为我所诛灭,不知彼僚份属哪一派?”
陶升答道:“这三人皆是张燕一派,故而都占据了靠近冀州富饶之地的山头上。明府诛杀此三人,犹如断了张燕三指,端是了得,末将佩服!”
颜良说道:“彼辈自取灭亡而已,陶君请继续说。”
陶升说道:“如今虽说张燕势盛,然几乎混一了黑山众势力,然则贼人私心极重,一旦遭遇挫折必不能同心协力。而其中有几股势力,乃是明府可分化可争取的力量。”
颜良越听越入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问道:“都是谁人?”
陶升道:“有河内人张晟,号张白骑者,其本是杨凤一派,因其手下颇有些骑兵,算是黑山之中一支强劲的人马。张白骑位居黑山南边,靠近司隶,素来不服张燕辖制。”
“又有博陵人呢张坦,乃是昔日首领张牛角的从弟,据说张坦与张燕在未发迹时便有龃龉,张牛角死前关瞩让张燕继承了首领位置,张坦便不怎么服膺,其人自私自利,或能利用一二。”
“以上乃是两股较强的山头,其余数十小山头各自为政,一旦有事,未必与张燕同心。”
经过张燕一分析,颜良思路顿时清晰了不少,于是郑重地向陶升拜道:“有陶君相助,堪比千军万马矣!”
陶升回礼道:“当不得明府谬赞,升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颜良笑道:“陶君此番带来了多少人手?”
陶升道:“大批人马都留在了清河,只是带了五百人前来,明府莫要嫌少。”
颜良道:“莫说陶君带了五百健儿,便是孤身一人前来,我亦是欢迎之至,哈哈哈!”
见座中气氛十分和睦,陶升道:“升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良道:“陶君但言无妨,既然来了常山便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套。”
陶升道:“黑山巅峰之时号称有百万之众,其中虽有不少嚣顽的匪徒,但更多的是被挟裹的民众。”
“初平、兴平年间,大将军逐除冀州境内的黑山势力,使得张燕等辈只能寄身山谷之间。”
“如今虽然不知道黑山治下还有多少民人,但其中大多数多是乱世之中的苦命之人,很多甚至从未拿起过刀n剑戟。”
“升斗胆相请,希望将军他日在剿灭黑山之时,对这些苦命之人多多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如此,则彼辈定会对将军感恩戴德,以为回报。”
说完,陶升郑重地向颜良一拜。
颜良自然不会对这些可怜人赶尽杀绝,他也暗暗佩服陶升,回拜道:“陶君果然心怀仁义,良佩服!”
颜良心思一转,又说道:“开春之后,我欲在沿边山区广置屯田,用以安置流民,自然也包括曾经附从贼人的民众。如今常山典农中郎将一职尚且虚悬,不知陶君可愿屈尊兼任?”
陶升知道这是颜良听从自己建议,方便自己今后安置流民,便点点头说道:“既然明府有命,升自当遵从。”
颜良笑道:“陶君此来乃是相助讨贼,非是我的属下,哪里称得上遵从不遵从,只是同心协力为民除害罢了。日后你我私下相处,毋须客套,但称姓字可也。”
颜良说得客气,陶升却并不当真,说道:“既然大将军命我前来协助明府,自当尊奉明府之命,正所谓令不出二门,却不可轻忽。”
这时候毕轨回来复命道:“回禀将军,末吏已经见过崔琰、公孙方等人,同行的还有山阳仲长统与满维,崔季珪答应会前来拜谒将军。”
颜良错愕道:“仲长统?满维?”
毕轨答道:“正是,此二人据说与崔君一同从并州前来。”
颜良接连听到好消息,大笑道:“好好好!陶君,改日我为你介绍一些海内佳士。”
陶升也跟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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