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颜良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兴之所至往井陉一行竟然有如此大的收获。,
从崔琰的态度上来看,比之在邺城与真定时要亲近了不少,显然自己的演技还不算太差。
为了扮演好他勤政爱民的形象,颜良不免要亲切地问起了黑石乡的农耕赋税等民生情况。
黑石乡蔷夫不免大倒苦水道:“好叫府君知晓,我黑石乡深处群山之中,耕地稀少,且在缓坡上的耕地也缺少水源十分贫瘠,这田赋交起来倒还勉强,再加上算赋口钱一户人家便难有余粮,每年到青黄不接之时,只得到山中林间采摘些野果充饥,若逢上县里征发劳力服更则更为不堪。”
汉代田赋相当轻,只是三十税一,连百分之三都不到,看起来百姓们的负担很轻,但实际不然。
因为自秦起,百姓们便要被征收人头税。
依汉制,民年十五以上到五十六岁出赋钱,每人一百二十钱为一算,是为算赋。
年满七岁不满十五的儿童计征口钱,汉初是人二十钱,后来一度调整到年满三岁起征,之后又调整回七岁起征,但多了三钱变为二十三钱。
若依照正常的一个五六口之家,有田亩五十到一百,交纳了田赋后,也能交得起这算赋与口钱。
只不过如今这年头土地兼并严重,富贵豪家田连阡陌,多达数千倾,很多贫苦家庭只有薄田二三十亩,甚至还有无地之民,这看似人人平等的算赋口钱便对贫苦百姓十分不利。
除开田赋与算赋口钱,汉代百姓还要服更役和徭役。
服更役是为更卒,更卒从居住地点到服更地点的路费食物都需要自备。
由于汉朝疆域辽阔,很多服更地点离开百姓们的居住地点十分遥远,既花费时间又花费钱财,这让更役成为比算赋口钱更为严苛的负担。
当然,更役和徭役在胥吏面前都好商量,可以出钱入官“过更”,由官中另雇人代为“践更”。
可贫苦百姓们哪里来这么多钱请人代役呢?
因为一些心思不纯的官吏故意把服更地点指定在十分遥远的地方,逼迫百姓不得不借钱举债都要花钱代役,不然路途上花费的钱粮不少,且还要耽误了家中的农时等等。
这赋税制度都是朝廷制定的,大部分也都要上交,如今朝廷在河北说不上话,但还有邺城在,颜良也不敢轻易在赋税制度上做变动,对此他也十分无奈。
不过好在颜良倒腾了福利彩票和盐铁酒专卖,手里有些余钱,可以稍许造一造。
颜良道:“若是家中孩童来乡庠县校上学的,尽数免除了他们的口钱,有十五以上少年入郡县学校的,算赋减半。这笔钱我会召集各地富户募捐,若有不足的,由府库和福利彩票盈余来补足。我个人先捐一万钱以做表率。”
此言一出,满座赞叹。
崔琰这些时日走访乡里,更是知道很多家庭不愿送孩子入学的原因是孩子们虽然做不了重体力活,但在家里也要帮着做许多轻体力活,若是去上学了,难免耽误家中活计。,
如今颜良承诺供给上学时的吃食,再免除上学孩童的口钱,绝对会吸引所有适龄孩童入学。
崔琰问道:“此政是仅止于黑山乡,还是惠及井陉全县?”
颜良道:“当然不止是黑山乡,将施行至常山全境。”
崔琰惊道:“此政大善,明府好大手笔,区区也愿捐五千钱以助之。”
乡蔷夫见两位上官都表态了,便咬咬牙道:“末吏也愿捐一千钱。”
乡三老道:“小人愿捐五百钱。”
一时之间,在座各个官吏和乡绅都或多或少认捐了部分钱款,让颜良十分乐意,连连出言夸奖。
然后颜良道:“减免部分学子的算赋虽能稍稍补益穷困之家,然治标不治本,要使得乡里百姓脱贫致富,还需各级官吏多费思量才是。”
崔琰以下一众官吏俱都低声应诺。
颜良又问道:“如今时值寒冬,乡中百姓可有受冻之虞?屋舍可还牢固?被服可还足够?”
乡蔷夫答道:“黑石乡近山,这建造屋宇的木材倒是不缺,被服等物或许不太够用,不过鄙乡却不患寒冷。”
颜良略感好奇地问道:“噢?为何不患寒冷?”
乡蔷夫道:“因着本乡山间多产石涅,百姓们可以随意捡拾一些回家取暖。”
颜良闻言大惊,问道:“石涅?此地产石涅?”
乡蔷夫答道:“正是,此刻堂内所燃的便是石涅。”
颜良道:“哦?快把炭炉拿来我看。”
乡蔷夫不清楚为何府君如此看重石涅,但也依言把炭炉提来颜良面前。
颜良取走炭炉上煮着的陶壶,又用火钳挑了挑炉膛,发现里边烧着的果然不是长条状的木炭,而是一块一块的煤炭。
颜良不由笑道:“哈哈哈!此地竟然产煤!汝等身在宝山而不自知也。”
这石涅便是煤的此时普遍称呼之一,相传在春秋时便有人发现了煤的可燃性,不过却尚未大规模利用。
颜良在房山炼铁的时候还建炭窑制炭,如今在一水之隔的邻县居然发现了煤矿,怎不让他欣喜若狂。
崔琰问道:“这石涅这煤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为何明府称之为宝山?”
颜良道:“这煤利用广泛,既可以之生火做饭,又可取暖,且还能充作铸冶所用。且煤开采便宜,比之制炭所费相差数倍,若能大规模出产,完全可以让每一户百姓都能在冬日烤火取暖。”
崔琰道:“如此说来,这煤乃是黑石乡的宝藏,怪不得称之为黑石乡,倒也贴切。既然煤生产简便,为何汝等不产出贩运出去以为营生?”
乡蔷夫十分尴尬地道:“这石煤虽然取之简便,但要运出山去却大为不易,通往县城的道路不畅,只能行些小车,有些地方更是车马难行。乡中也不是没人试过人背畜担着去县中贩卖,但有钱的人家多喜用炭,无钱的人家情愿自己采樵,最后这煤的价格被压得极低,着实赚不上多少钱。”
乡蔷夫说得是实情,颜良在进山的时候见识过乡间道路,有些地方只能匹马通过,这种破烂道路要往外运送大宗物资实在是个不小的难题。
且若是通过人背畜担的方法运送,那价格也就降不下来,导致需求减少,最终煤炭就形成不了一个产业。
不过有难题总有办法,对于消极的人而言,困难总是比办法多,对于积极的人而言,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颜良既然坐拥房山铁官,便需要海量的燃料,比起制炭而言,煤更环保也更便宜,没有不好好利用起来的道理。
颜良道:“此地既然产煤,若因运输不便而无法利用,乃是大大的遗憾。立本,汝为金曹掾,这盐铁矿产本就是你的职责之内,你当与崔令好好商议,如何开采煤矿,并顺利便捷地运送出山。”
颜佑也分管着房山铁官,因而知道兄长为何如此看重煤炭,当下便答道:“若能将此地之煤开采运送出去,足可使黑山乡富庶一方,下吏自当全力以赴促成此事。”
崔琰也道:“此事利国利民,下吏当尽心配合。”
乡蔷夫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大力发展黑山乡的机遇,便道:“敢问府君,这煤若开采出来,果能全部卖掉?”
颜良笑道:“那是当然,能开采多少便能卖掉多少,多多益善。不过这山泽之利乃是朝廷所有,虽然不禁山中百姓取之自用,但开采贩卖之事,乡里却做不得主了。”
乡蔷夫道:“末吏明白,只是这开采运输所需劳力不少,可能雇佣本乡百姓?”
颜良虽然手中有大把山贼俘虏可充作苦役,但苦役也要人来管理,一些精细活最好还是让自愿做工的百姓来担当,所以答道:“那是当然,乡里百姓若愿意参与开采运输,俱都可按劳计酬。不过这乡里道路还需好好拓宽修整,本乡里百姓们可愿为役?”
乡蔷夫道:“若是官中有意出钱为本乡修整道路,乡民们自然甘愿为役。”
颜良点点头,问道:“季珪,你看这道路之事如何?”
崔琰也十分认同修葺道路之事,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道:“末吏亦极为赞同,只是县中钱粮不多,恐无法独立承担。”
颜良道:“从县里到黑石乡的这段道路,郡中贴补一半,季珪以为如何?”
崔琰喜道:“若明府能贴补一半,则此路定能修葺一新。”
颜良道:“那就说定了,钱粮之事你也与立本商议。”
乡蔷夫见困扰百姓多年的道路能够解决,心中大喜,这脑袋就转得比平时灵光得多,说道:“关于煤炭开采与运输之事,末吏还有一些浅见,不知当不当讲。”
颜良道:“但言无妨,若是有所助益,本府大大有赏,即便说错也无甚关系。”
乡蔷夫受了鼓励,理了下思路道:“本乡南边有水名曰绵蔓水,绵蔓水自西往东在本乡东南处又有甘陶水汇入,然后折道向北,经过井陉县城之东,再往北汇入滹沱水。”
“若府君要大力开采煤矿,可在绵蔓水与甘陶水沿岸勘探开采,然后在河边兴修码头,沿着绵蔓水顺流直下,可达井陉、蒲吾、灵寿,乃至于真定、九门等地。”
“如此,则运输靡费较之陆路大为减少,且运量与速度也能大幅提升。”
颜良看这个乡蔷夫侃侃而谈,一开始还以为乡野之间一介小小蔷夫没什么见识,不料此人竟然对附近地理了如指掌,且还能结合地理提出不错的建议,光是这份主动探索解决问题办法的态度就值得肯定。
颜良道:“你是姓陆是吧?任本乡蔷夫多久了?”
乡蔷夫道:“是,末吏姓陆名康,字安平,任本乡蔷夫已有三年。”
颜良颔首道:“本府观你颇有几分才具,只担当一个小小蔷夫倒是埋没了,可愿来我府中为金曹史,协助颜掾处置曹中事务?”
陆康大喜道:“末吏谢过府君拔擢之恩。”
颜良又转头道:“季珪,你不会责怪我在你治下抢夺人才吧?”
崔琰笑道:“明府知人善任,乃使野无遗贤,常山大治可期也!区区又怎会计较。”
颜良道:“立本,你要随我回元氏,此间煤矿开采之事便暂由陆曹史担当,你俩好生商议当如何尽快开采。”
颜佑与陆康齐声应诺道:“谨遵府君之命!”
颜良又道:“这黑山蔷夫也不可缺位,在崔令找到人接替之前,陆康你且兼着黑山蔷夫,一定要把水陆两道都给修好理顺了。”
陆康先前急中生智想起了水运煤炭之事,话说出去后却隐隐担心有了水路,县中不再修葺陆路,此刻听闻水陆两路并举,心里的石头便落了下来,大声应诺道:“末吏自当尽心竭力,必不使府君、令君失望。”
颜良与崔琰在黑山又停留了一日,第二天启程返回井陉,颜良还要抓紧赶回元氏主持郡中祭祀事宜。
至于黑山乡乡庠的讲师空缺问题,有了颜良与崔琰亲自授课,蔷夫陆康与乡三老都争着做代课老师,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崔琰做主让二人轮流授课。
回程路上,在一处亭舍休歇时,崔琰见四下无人,说道:“敢问明府大力开采黑山之煤可是别有大用?”
颜良心里一紧,打着哈哈道:“煤炭比之木炭好用得多,时值寒冬,若有廉价之煤供应,每家每户都可用之取暖,百姓不虞严寒侵扰,岂不美哉?”
崔琰看了颜良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可下吏却是听说这煤最是适合用来炼铁?不知是也不是?”
颜良眉头一皱,心想难道哪里走漏了风声,传入了崔琰耳中,不然为何他要如此问话,且他这么说又有何用意。
颜良还没回答,崔琰又淡淡地道:“若用井陉之煤,炼房山之铁,倒也可大得便宜之利。”
此言一出,颜良心里有如千万条草泥马奔过,让他差点托口而出一句“卧槽!”
s:房山在西汉时称之为铁山,地理志言常山都乡有铁,应当就在房山。井陉煤矿则在所查资料显示最早溯至宋代就有开采,一直到9102年仍旧在开采,此地专门设区叫做井陉矿区。
本章中陆康非扬州吴郡陆康,乃是书友1505171000716303报名的龙套乱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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