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桓与周头儿二人你一口我一口,饮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大眼又把添加了花椒、安息茴香等调味料的烤鸡给端了上来。
罗桓道:“大眼的手艺果然不错,闻着便飘香四溢,周头儿,来,你我趁热吃。”
罗桓取过了靠近自己一侧的那只,好似迫不及待一般就咬了一口,边咬还边吹着热气。
这安息茴香又称安息芹、野茴香,在后世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孜然”。
有了孜然和花椒,若是再加上辣椒末,后世烧烤三大神器便集齐了。
如今虽然没有辣椒末,但大眼所用的调料里添加了茱萸,也能提供辛辣味道。
对于没吃过多少精细食物的山贼头目周头儿来说,那诱惑可不是一般二般。
周头儿亦取过一只,撕下一条鸡腿便啃了起来。
或许是烤鸡太美味,或许是罗氏商号酿的酒太香醇,二人一口鸡一口酒,很快就把烤鸡啃得只剩骨头架子,满满一袋酒也所剩无几。
这时候罗桓也有了几分酒意,看着面前的山贼头目,心想这厮怎还不倒下?再喝下去我自个儿可就要醉了,莫非是职方掾提供的药物不对?
这时候,早已喝得满面通红的周头儿捏着一片烤鸡肋骨意犹未尽地啃骨头中间的碎肉,边啃边碎碎念道:“罗罗兄弟,你手下烤的鸡的确好吃,不过兴许是花椒搁多了些,我总觉得舌头麻麻麻麻的。”
周头儿心道麻就对了,这里边可是放了徐州神医亲手调制的麻沸散,听说可金贵呢,你且享受着吧!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花椒和安息茴香可是我从来自雍州的商人处高价买来,味道自是绝妙。来来,再饮几口酒,你看看我这都比你喝得快了,周头儿你酒量不行啊!”
周头儿把脖子一梗,说道:“谁谁说我老周酒量不行,来,干干了!”
周头儿奋起余勇,仰起脖子把酒囊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打着饱嗝,双眼惺忪,说道:“咦?这酒劲儿好猛,我怎么犯困了,哈哈欠”
说着说着,这个贼人头目头一低,竟杵在那边睡了过去,嘴巴里的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与周头儿隔着一堆柴火的罗桓小声叫唤道:“周头儿,周头儿,醒醒,醒醒!”
见周头儿没反应,还移过去用手支了一支,发现的确是睡沉了,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由于罗桓与周头儿在此处小歇喝上几口已经是常例,别他的山贼喽啰也各自在烤火用食,并无人注意此间的情况。
只有为他们烤鸡的大眼一直候在不远处,罗桓招了招手,问道:“那些喽啰们如何了?”
大眼回头瞄了一眼,说道:“都喝上了,不过他们可没有加了料的烤鸡,怕是要彻底迷倒还要些工夫。”
罗桓道:“无妨,今次带的酒多,且让他们再逍遥一回,待到差不多时,就要靠汝等收拾首尾了。”
大眼道:“罗掌柜放心,兄弟们收拾几个醉猫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还有石邑营的兄弟们缀在后边掩护。”
罗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重新转过身来,拿起那有些发凉的烤鸡,放到火上重新热了热吃了起来,不过酒却没有再碰一口。
他心里想道:“姨父家投靠国相早,做了常山钱庄的总掌柜,至于郝氏商号究竟在专营权唱卖中得了多少好处连自己这个外甥都不清楚。”
“罗家小门小户,没赶上早集,不过这一回自己建了不小的功劳,我罗家蒸蒸日上也指日可待啦哈哈哈!”
就在罗桓做着发家致富的美梦时,商队伙计们也与护送商队的喽啰们胡吃海喝正畅快。
在前几次运粮的时候,罗桓特意带了一些酒浆,在休歇的时候分一些给喽啰们饮用。
罗氏商号自酿美酒品质上佳,让每个喽啰都交口称赞,不过总是觉得量太少不够尽兴。
这一回,罗桓在车上载了不少酒,而且有一部分是特意加料了的,特意拿出来给喽啰们解渴。
这些喽啰平日里在山寨中有些干饭便谢天谢地,哪里轮得到大口喝酒这等美事,见罗氏商号如此大方,人人兴高采烈争先恐后。
这酒中添加了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等药物煮制的麻沸散,比寻常酒更容易上头。
不消多时,便有不少喽啰醉倒,其余人也酒意上头摇摇晃晃。
伪装成仆从的小鸠儿见时机成熟,与瘦子对了个眼色,然后从前后两边各带一批人手,把这些犹自不知危险到来的喽啰给围在了中间。
张燕派来押送商队的山贼人数每次都差不多,百余人上下,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这次罗氏商号的队伍却比往日里要庞大不少,又五十多驾牛车,八十多骡马,相应的,随车的伙计也多了不少,且不少都是讨逆营士卒伪装的生面孔,仔细算来人数比之押送的山贼只多不少。
以有心对无心,以有备对无备,以清醒对迷醉,这一下突然翻脸自然大获全功。
伙计们从两边一起发动,优先挑那些喝得少,醉得浅的喽啰动手,一举把百余山贼尽数制服。
只有少数人稍存警觉意图反抗,便被如狼似虎的伙计们拿下,过程中只杀伤了十来个人,余者皆毫无还手之力。
带队的小鸠儿跟随颜良有些时日,只是因为年纪所获的战功少,在上艾遭遇战前只当了下士伍长。
不过在上艾遭遇战时,小鸠儿的表现优异,在爬坡击溃杜长阻截以及背靠甘陶水硬抗时都多有斩获。
战后叙功,小鸠儿以斩首十四级的殊荣连升两级,做到了上士队率。
在颜良往罗氏商号中安插人手伪装伙计的时候,小鸠儿因为年纪轻面相老实被选中,与原常山义从大眼、瘦子等人一同跟随罗桓担负起了刺探情报了解虚实的重任。
小鸠儿年纪虽不过见过不少大场面,对付这些醉猫亦十分冷静,更吩咐大家能不动刀枪尽量不动,能不见血尽量不见血,以免还要处理血迹。
最理想的是用绳索捆上,若有不听话的,也可直接勒死。
把所有山贼拿下之后,小鸠儿吩咐匪气更重的大眼、瘦子等人换上山贼的衣着兵器,打着山贼的旗帜,装作山贼喽啰散到队伍前后监视,以免有其余人经过发现了此处的异状。
他们选择在这条小河附近动手并不是没有缘由,因为大眼等人曾经查探过,沿着河滩往下走一小段路,便有一个相对开阔的滩地,可以让他们暂时安置这些山贼俘虏。
当小鸠儿带着人把被迷倒的山贼驮在骡马上,沿着河滩来到这片滩地时,却已经有人等候在此。
等候的人大约数十个,俱都身着短打,身上的衣服还有明显可见的水渍。
在他们的身后,舶着一溜近十艘小舢板。
为首的一人看见小鸠儿果然顺利押送俘虏过来,笑着道:“我就说小鸠儿稳当,怎样,全部拿下了吧?”
来人正是小鸠儿的老上司,原本是石邑营队率的孟条,如今孟条升迁为伯长,依旧当小鸠儿的上司。
虽说若是沿着这条小河放舟而下,拐过两个弯,便能汇入绵蔓水,再进入井陉县境内。
但是从黑山流淌出的水流高低落差不很多地方要靠人泅上河滩牵引方能前进,想要大规模走水路运兵那是不现实的。
所以颜良在本营与石邑营中挑选了近百个精通水性的士卒,由孟条率领从下游的绵蔓水逆水行舟来到此处。
小鸠儿见到直属上司,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道:“尽数拿下,没跑落一个。”
孟条笑道:“行!二三子,快去把这些贼子的衣服扒了换上,咱也进山过一把山贼的瘾!”
“记得把你们换下来的衣服给他们披一披,这些醉猫可都壮实着呢,放到矿井里都是一把好手,切莫给冻死了。”
与他同来的人都依言上前,从贼人身上剥下衣服换上,有人还嫌弃道:“伯长,这贼人衣服上怎都是虱子。”
孟条笑骂道:“那你可得照顾周全了,指不定是哪个贼人特意养的,一会儿便忘记还给人家。”
那人也作怪道:“啊?伯长你不早说,我都已经捏死十几个了。”
二人的对答引得众人齐声哄笑,仿佛他们一行偷偷潜入黑山间乃是来郊游踏春,并非是做掉脑袋的买卖。
小鸠儿年纪虽轻,不过心细,他默默数了数,发现这支队伍比说好的一百人要少了一些,问道:“伯长,怎人数不足?”
孟条道:“没啥,路上翻了两条船,淹死了几个,还有几个被水冲走,没了下落。”
孟条年长,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看淡了生死,所以语气轻飘飘的,好似丝毫不把同伴的生死当一回事。
小鸠儿毕竟年轻,这一刹那脑海里回想起了曾经的袍泽,小名壮子的戟兵田壮。
那个憨厚的戟兵在长槊阵中补位防御,为了救下小鸠儿,却被突入阵中的贼人刀盾手给捅穿了肚子,死在自己面前。
若没有壮子不顾生死地救援,倒在地上的怕就要换成小鸠儿。
壮子死了,可他那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那还未出生的孩子,又要怎么办?
他孤儿寡母的,生活有没有着落,会不会受人欺负?
小鸠儿越想越远,刚才顺利拿下贼人的喜悦全部消去,反有些伤感起来。
孟条见小鸠儿呆愣着出神,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别想太多,打仗嘛!总要死人的!我们得抓紧了,将军与营督还等着我等的消息呢!”
小鸠儿闻言亦醒觉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说道:“我听伯长的吩咐。”
孟条却拍了下小鸠儿的脑门道:“什么听我吩咐,你走这条路走了十几次了,当然是你来安排,我可是只管动手杀人,其他的我可拿不了主意。”
小鸠儿尴尬地挠挠头,用力回想起事先安排好的行动方案,却是把刚才的那点儿伤感给抛之脑后。
孟条带一些人换上了山贼们破破烂烂的衣服,拿上他们五花八门的武器,重新返回山道上。
这支商队便又重新启动,往黑山深处行进。
商队还是那个商队,牛马还是那些牛马,伙计还是那些伙计,行进在商队前前后后的百余山贼依旧是那样衣衫破烂吊儿郎当,与这些时日行走在这条山道上的众多商队毫无二致。
虽说张燕急需从常山商贾采买粮食物资,所以在井陉之外开辟了条条山间小道用于贸易货运。
然而张燕毕竟是纵横冀并十余年的老贼首,也不可能没丝毫警觉之心。
对每一批商队派出人押送便是手段之一,而除此之外,在这条条山间小道的险要之处更设置了不少明岗暗哨,用来盘查过往的商队。
在一处名叫黄花岗的地方正有一处张燕新设置的哨所,此岗夹在数座险峰之间,只消越过山岗往西便能一路经过平头寨、大包寨和虎尾寨等五六个大大小小山寨,由虎尾寨再折向北,便能进入张燕练兵的所在之一老槐谷。
可以说,过了黄花岗便能进入黑山腹地,所以张燕也十分果决地在此处设下岗哨,安排了百余人看守。
黄花岗地如其名,地势前低后高,所有通行此处之人都需要爬上一段并不算太过陡峭的坡度,加之这条山道本就不是宽阔大道,可以说是既窄又险。
多次随商队经过此处的小鸠儿与大眼、瘦子等人估算过,若是在黑山贼有防备的情况下强攻,这百余山贼凭借居高临下之势,足以阻挡五倍于他的来敌一个时辰。
有这一个时辰的工夫,黄花岗之后的平头寨、大包寨和虎尾寨等山寨的援兵便能赶到协助防守。
为什么说是五倍之敌呢?因为在这么个狭窄的上坡道口,即便是攻打方带上十倍,二十倍的人手,能够同时投入战斗的人手也不过五六百人而已。
当罗桓的商队刚刚来到黄花岗前两百余步时,山岗哨楼上的贼兵便发现了来人,当他们进入百步内后,哨楼上就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来者何人?坡下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