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头山脚下,讨逆营营地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道道炊烟在各个营地升起,不论是元氏本营还是赵国郡兵,他们铁釜蒸制的都是金灿灿的粟米饭,还有飘着油花搁了重盐的肉臛羹,在一些灶,还煮着大块的羊肉,那浓重的肉香气远在几十步外都能闻到。
粟米都是出自各地官仓的好新粟,羊肉都是采购自幽州的肥羊,由随军民夫沿着崎岖的山路转运而来。
此番大军出征,除开一万五千多战士,还征募了数千民夫转运物资。
若是在往常,随军的民夫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差事,差事辛苦暂且不提,那些带兵的将领更动不动派民夫去填壕,动辄有生命危险。
官府为了凑足民夫数量,往往强行摊派征役,搞得地方天怒人怨。
不过这次讨逆营在征募民夫的时候却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强行征发,反而发出榜文称讨伐黑山贼需要民夫若干,许以金钱报酬公开招募。
榜文写得清清楚楚,按日计酬,时间最长三个月,愿意参加的先领一个月报酬,余下的结束后再行结算。
至于工作内容也写了出来,只负责转运物资,砍伐树木建立营房,生活烧饭,辅助修理器械,并不包含战斗任务。
若是在颜良刚刚来到常山的时候发出这等榜文,许多百姓还可能心生疑虑。
但这半年多时间来,颜良在常山施行的种种政策俱是说到做到,早就博得了本地百姓的完全信任,百姓们自是不疑有他,商量起了如何应募。
虽然每天五文钱的报酬谈不有多丰厚,但好在管饭,对于刚刚忙完春耕的农人而言,能有一笔额外收入总好过在家里闲着。
更何况,此去是打人们痛恨已久的黑山贼,很多百姓更是信誓旦旦即便不拿钱也愿意随军。
不过即便是这么说的人,在拿到第一个月的一百五十钱时,都满心欢喜地道了一声“真香”!
发出榜文的数天内,各地募集处就征募到了足够的人手,前来应募的既有屯民也有本地居民,还有一些来得晚了没能应募,更是大呼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山剿贼,负责运输物资的将吏对于黑山之间崎岖的山道有充分了解,所以事先便准备了大量鹿车,也就是曾在白马攻城战时发挥奇效的独轮车。
不过这回对于独轮车的改装却不是在车顶加盾牌,而是把车辆结构造得更稳固,以应对崎岖的山道。
有了数千民夫推着鹿车,使得讨逆营将士们的物资补给十分充沛,干粮无缺,菹菜、豆豉、盐巴、酱醋应有尽有,甚至连新鲜的肉食都能有限供应。
饭食烹制好之后,随着铃铛声响,各营的将士都会按照队伍番号排队领取,每人都能领到一碗加了豆豉和菹菜的粟饭和一碗肉臛羹。
而在今日作战中表现优异的团队,还会收到由各部曲长官亲自分予的大块肉食。
这也是讨逆营的惯例,每次作战后,由军正负责,宣导配合,对各部曲的表现进行评议。
评定为优等的,便会由级将吏进行奖励,评定为末等的,则会受到告诫。
在战场之,其余的奖励都还太过虚幻,能吃大块的肉,则最能刺激战士们的神经,所以在战场人几乎每个部曲都奋勇争先不甘人后。
除开伙夫和正在吃饭的战士,军营之中还有很多人在紧张有序地忙碌。
在一处处整洁干净的帐篷里,受伤的士卒都被集中安置,一些穿着白麻袍服的人员在里边进进出出。
这些帐篷是颜良新设的战地医院,穿着白麻袍服的自然是战地医生。
这年头,各路军队并没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即便是征募了几个医士,也多是为将校服务,鲜少能顾及普通士卒。
这其中的原因,一是对医疗并不注重,二来也缺乏相应的人才。
不过这在讨逆营却不成问题,颜良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医疗那是要多重视有多重视,为此还亲自招揽徐州神医樊阿常驻常山,开设医院和医学院。
如今位于三公山下的神农学院正在紧张地营建之中,届时将成为中华大地第一座专门教授医术的大型学院。
虽然神农学院还未正式开立,但并不妨碍樊阿招生收徒。
在元氏城中的医馆里,已经有百名学生随在樊阿名下学习医术。
这百名学生中有一半以是颜良从讨逆营中选出来粗通文墨,年纪轻,并手脚灵活的士卒,另外一半则是颜良从各县乡召集来的学子。
这年头正经的士人一半不太愿意行医,就连华佗华元化都对自己的医者身份颇多不甘,所以一开始召人学医时应募者寥寥。
颜良得知此事后,便公布了新政策,声明但凡在医馆和今后的神农学院学医有成,能够长期为常山与讨逆营服务的,可根据每个人的医术水平评定职称,对应军中的各级军阶,享受对应军阶的福利水平。
目前对外公布的职称有下等医工、中等医工、等医工、下等医士、中等医士、等医士六级,分别对应士卒们的下卒、中卒、卒、下士、中士、士。
也就是说,只消学医有成,为军政服务,便能与应募士卒一样能领到军饷,更可以在分田计划中分得田地。
如果成为了等医士,可以分到六十亩新垦田地,即便是最低的下等医工,也能分到十亩新垦田地。
根据政策,只要学医满一年,完成考核要求,最低都可评为下等医士,也就是说至少可分四十亩田地。
这等待遇在那些高门大族子弟看来自是不值一哂,但对广大的寒门子弟却有莫大的吸引力。
此项政策推出之后,在常山,学医渐渐变成了一个香饽饽,再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微末学问。
这一回出征,颜良以诸多学医的学生需要实践为名义,忽悠樊阿带领了这百余医学生随军救治伤员,帮助军中建立起了相对完善的战时医疗体制。
虽然,樊阿最为擅长的是针灸之术,但对于疮医,也就是后世的外科治疗也有超乎寻常医者的水准。
有了樊阿带领的这支医护力量,使讨逆营中的伤患得到了有效的医治,伤者致死致残率大大降低。
为了表示对医疗工作的支持,颜良更是隔三差五就会亲临战地医院,慰问伤患,也给这些医护工作者打气。
这不,今天颜良又来到了战地医院。
因为今天的连场大战,各营的伤患也比往日显著增加,诸多的帐篷内也人满为患。
不过即便是伤患数量大增,战地医院里却整体却显得井井有条。
一些被调派到此地的民夫在烧着开水,用来给伤患清理伤口,给器具消毒所用。
还有一些人则在裁剪细麻布,这是用来给伤患包扎伤口所用。
更有一些人在制作羊肠线,这是用来为伤患缝合伤口。
而在各个帐篷里,学习过基本医护技能的医学生们,根据平日里老师的教导,对每个伤者精心治疗。
医学生们用淡盐水为伤患们擦去血污和不洁之物,对于中小的伤口,止血之后,敷金创药,然后用细麻布包扎稳妥。
对于较严重的伤口,则有手法较为娴熟的医学生为消毒后的伤口缝合。
这些医学生初随军时,看到战士们惨烈的伤口还有些瑟瑟发抖,但时间一长也就渐渐习惯了。
虽然在接受救治的时候,被盐水清创,被阵线缝合的时候,那些战士都痛得直骂娘,这些医士、医工每个人都遭遇了无数谩骂。
不过他们却不以为意,以为事实会证明,通过他们的救治,很多人能够渐渐康复。
而那些接受过治疗的战士们之后都会对医疗工作者表达由衷地感谢。
这既是出自战士们的真心,也有军中将吏、宣导教会战士们需要怀有感恩之心。
当颜良迈入一处帐篷时,徐州神医樊阿正在亲自为一名重伤的战士处理伤口。
这名战士来自赵国郡兵,在张临所部冲击的时候阻拦在前,被一名贼骑用刀劈在了肩臂,不过他也奋起反击,刺中了那名贼骑的坐骑,敌骑倒地的时候,还压伤了他的腿脚。
此刻腿伤势已经处理完毕,用木板夹了起来固定。
那战士已经服用过一晚樊阿调配出的麻沸散,陷入了昏迷之中,不过以防万一,在伤者口中还塞了一个软木塞子,被用布条扎住,以免剧痛来袭时咬伤了自己。
几个孔武有力的民夫被调派在病床边,按住伤者的四肢不让他乱动。
樊阿正聚精会神地手持铁针,穿着羊肠细线在为伤者缝合伤口。
由于颜良时常前来,帐篷内的诸人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至于樊阿更是聚精会神在伤患身,丝毫没有留意到有旁人入内。
颜良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帐篷一角静静地看着樊阿施为。
樊阿的手既稳定又快速,没过多久,一道巨大的创口便被缝合完成。
然后由心细的医学生前擦去血污,洒药粉,再用绷带裹住。
樊阿则放下手中的针和钳子,让医学生拿去消毒,自己也来到一处盛放清水的铜盆里清洗双手。
趁着这个间隙,颜良来到樊阿身旁小声说道:“樊神医辛苦了。”
樊阿这时候才察觉到颜良在身边,轻轻点头道:“将军来了,这些战士都是为剿灭贼人受的伤,比起来,老夫又哪里辛苦了。”
颜良道:“话可不能如此说,正是因为有樊神医和众医士们,众将士才放心拼杀。”
这不是颜良第一次对医护人员表达敬意,一旁的医学生闻听之下都与有荣焉,只有樊阿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将军谬赞了,我等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还有伤患等着老夫处置,便不陪将军说话了。”
颜良知道樊阿这等名医在眼里救治伤患比什么都重要,哪里会在意,便悄悄掀开帐幕去其他帐篷处悄悄探看。
对于正在处置伤口的医学生们他也不多打扰,只是遥遥点头示意,而对于一些已经接受过救治的伤患则亲切慰问,不但一个一个询问他们的部曲什伍和姓名,还与士卒们唠几句嗑,聊聊他们的家乡家人。
见颜良如此重视伤患,待下亲切,众伤患们身的病痛也感觉轻了几分,很多人暗暗发誓待痊愈后还要更奋力杀敌,以报将军厚恩。
在关心慰问了一圈之后,颜良更重复起他每次来看望伤患都会说的话。
“二三子,汝等皆是为国负伤,国中军中一定会厚待汝等每一个人,若是能康复回到军中自是最好,若是不便留在军中,也可去地方乡亭里任事,国中军中绝不会辜负汝等。”
闻听此话,所有伤患们都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一些人更是喊起了愿为将军效死的口号。
颜良虚压下众人的呼号,让他们静心养伤,然后带着随从悄悄而去。
在走出战地医院门口之前,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颜良忽地转过身来,对着伤患们,对着医疗工作者们深深作了一揖。
颜良身边的几个随从,如韩高等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随着一起揖礼。
他们在门口的举动,仍是被一些伤患和医学生、民夫们看到。
当这些伤患、医学生、民夫们匆匆站起来回礼,不过颜良和随从们却在一揖之后已经转身离去。
人们在心中默默感受到了颜良对他们的那一分敬意,胸中充溢着一丝丝感动,甚至一些敏感的人眼眶中酝着些许湿润。
在战地医院的另外一个入口,赵国典农校尉仇升也刚刚来到此处,他也是为了探望自己营中的伤患而来。
仇升刚才在远处静静听了颜良对伤患们说的话,又看到了颜良在无人处的深深一揖。
仇升也学着人们对颜良远去的方向默默回礼,心中暗暗想到:“将军,仍是那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