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颜益一行从党返回常山有两条路可选择。
其一是向北走襄垣、涅县、沾县到艾,然后穿过井陉直达常山。
另一条路是从潞县往东,走滏口陉往魏郡、赵国绕一下路。
若以距离论,当然是走井陉最近,但途中要经过黑山张燕的控制区域,相比之下,走滏口陉要稍许稳妥一些。
不过眼下黑山丧败,张燕授首,没有大股的黑山贼为乱,小股流贼他们遇也不虚,便决定走井陉。
当他们的队伍将将来到襄垣、铜鞮、涅县三县交界处时,正好遇有一支车马从铜鞮方向而来。
乍一看对面队伍里有女眷,还带着不少货物,人数也不太多,便也就放下心来。
待到两边队伍靠近后,颜益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来。
“竟然如此之巧,道中遇玄澄,不知玄澄要往哪里去啊?”
来人正是铜鞮侯家庶子刘胤,他见颜益更是高兴得很,答道:“我正要往常山去拜贺讨逆将军,公利你是方从南边回来吗?”
“正是正是,既然顺路那不妨同行,我亦许久没见玄澄兄,带休歇之时自当好好叙谈一番。”
“当得当的!”
两支队伍这边合作一处,一前一后继续艾行去。
拜颜良清剿黑山贼的原因,他们一路并未遇到大股贼人,反倒是零星十余人,数十人的小股流贼倒是遇好几拨,一看便是灰头土脸的丧家之犬。
有一些不长眼的蟊贼还想要勒索些钱粮,但往往刚刚跳出来吆喝几句,就被魏延带着落难仨兄弟去一顿暴揍。
没错,跟着魏延的正是在风陵渡北遇的三个倒霉蛋。
他们被队伍稍待之后日子过得美滋滋,好衣好鞋还能顿顿吃饱饭,前几次遇到张晟招待的时候还跟着混了几口酒肉,简直不要太美。
魏延闲来无事,就主动领起了管教此三人的任务,也就是收了三个小弟。
仨兄弟对魏延是既敬且畏,一路被魏延指挥着操练身手。
能吃饱饭之后,仨人再也不会冲去就是一波送,虽说武艺依旧稀松,但跟在魏延身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还是没有问题。
这一日,他们过了沾县,将将要来到党郡与常山国的边界时,却发现道路前方一座桥梁之前,正有一大群人候在那边。
颜益尚且在疑惑,怎么一路无事,快要到艾地界了却遇有人拦道。
不过很快,他就转忧为喜,因为亲自走在前方探路的李三快马驰回,一边打马一边兴奋地喊道:“是将军!是将军亲自来迎我等啦!”
颜益闻言心头一喜,亦是一阵轻松,好似感觉一块千斤大石从身移开。
说实话这一路行来,虽说看去举重若轻,但只有颜益自家知道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在去时如此,在荆州如此,回程的时候亦是如此。
眼下见兄长亲自来迎,他便再也毋须背负重担,只觉得浑身自在。
颜益也是一脸欣喜地打马前道:“走!我等快去拜谒府君!”
二人的对话自然落入所有人的耳中,他们原以为会在元氏城中,或是在六山学院见到颜良,没想到颜良竟然在此荒郊野岭等候他们。
虽说未必是来迎接他们,多半是来接族弟颜益,但也足以让他们与有荣焉。
众人下意识地跟着加快脚步,来到了那处桥前。
众士人来到桥前,只见一员顶盔掼甲的威猛将军站在中间,颜益、李三以及扈从们全都神情激动地拜伏在地。
颜益说道:“下吏幸不辱命,稍稍完成了明府交代的任务,特来回禀!”
颜良笑着说道:“平安归来便好,平安归来便好!”
说着前一个个托起颜益与众扈从,各自温言嘉勉了一番。
然后,颜良拉着颜益来到士人们面前。
此时士人们也都下了车马,站在道前,齐声道:“见过常山府君!”
由于方才颜益的谦辞,颜良此时还不知晓自家族弟给他带回了多大的惊喜,只是见面前站着二三十人,光是数量就令他十分满意,说道:“承蒙诸君青眼,不远千里来到常山,暂且不论诸君是来游历,游学或是求仕进,仆尽皆诚心欢迎。”
“若诸君有何困难之处,均可向我与公利言说,常山当倾力为诸君排忧解难。颜某别无他愿,但愿诸君能宾至如归,视常山为第二乡!”
颜良这番诚挚的态度,顿时博得了士人们的交口称赞。
而颜益站在一旁,一一为颜良介绍起了众士人。
为首的当然是崔钧,颜益道:“此乃故西河太守博陵安平崔府君,讳钧,字州平。”
颜良闻言先是一愣,定定看了崔钧一眼,然后大笑道:“我倒为何看崔府君如此眼熟,还真是与崔孟祖有六七分肖似。”
颜良所提崔孟祖讳虞,也是博陵安平崔氏子弟,与崔钧还在五服之中,论辈分比崔钧小了一辈。
崔虞传承了曾祖崔瑗、祖父崔寔二人的学问,除开经义之学外还颇精农桑之学,便被颜良请来在六山学院中任教,主要教授劝农之学。
时下许多士人不事生产不识五谷不分六畜,颜良在六山学院下设的神农学院开设农课倒并不是要培养许多识字的农夫,而是要让这些只知圣贤书的年轻人知道他们日常所食所衣所用之物是如何而来。
待学成之时,或主政一方或辅弼长官,也知当如何劝稼穑教农桑。
崔钧听颜良提及家中晚辈也是颇为唏嘘,说道:“仆离家久矣,当有近二十年没见过孟祖了,若非颜府君此番相邀,都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归故土。”
颜良对崔钧肯回到冀州也是大为意外,这可是实打实出仕过两千石的高士,又是故太尉之子,资历名望均不低,虽还不知其人能力如何,就凭这身份也能起到一番作用。
颜良道:“冀州如今逐渐太平,崔府君自当回乡看看,也好为冀州家乡做些实事。”
崔钧道:“吾弃官久矣,如今一介闲散,怎好以府君相称,颜府君便以姓字相称可也。”
颜良答道:“如此,你我便各以姓字相称,崔君年长于我,我便称一声崔兄,何如?”
崔钧也笑道:“如此甚好。”
颜益第二个介绍的是王粲,毕竟王仲宣家世清贵且又少年成名,有蔡邕等人背书。
“此乃山阳王粲,字仲宣。”
颜良见王粲果然身形矮小,其貌不扬,对刘表这个外貌协会为何不重用他表示了然。
然而颜良却不会以貌取人,摆出更为热情的笑容道:“仲宣年未及冠而成名西京,吾亦久慕君名,不曾想今日有缘得见,幸甚幸甚!”
这年头以貌取人的情况十分严重,刘表也只是其中之一,王粲不止一次为人所轻,故而十分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他见颜良的态度诚挚不似是敷衍,也是心中稍稍宽慰,笑着行礼道:“仆亦久仰讨逆将军大名,一路行来,更是耳濡目染心折不已。”
颜良道:“道听途说,做不得数,我颜良施政如何,诸君来到常山后,自可亲眼目睹。”
王粲道:“那我等可是亟不可待了!”
颜益又依序介绍了士孙萌、裴潜、司马芝、蔡睦等官二代。
这其中士孙萌的父亲士孙瑞也在李傕、郭汜祸乱西京的时候为乱兵所害。
倒是裴潜之父裴茂官运亨通,建安三年时率领段煨等关中诸将讨伐李傕、郭汜,以功封阳吉侯。
不过裴潜乃是庶出,素来不受其父待见,父子关系堪忧,故而不愿去许都投奔父亲。
对这些官二代们,颜良俱都是好言相待,说些前途似锦的场面话。
接下来,颜益带着颜良来到另几名年轻人面前。
颜益尚未开口,颜良就察觉这几人与先前那几个官二代有明显不同。
王粲等人虽在旅途中仍是高冠博带,反正坐在马车里也没什么妨碍。
但眼前这几人都是一身便装,甚至穿着窄袖的胡服,头大都只裹着幅巾。
最先一人身着胡服,腰间佩着一柄朴实无华的佩剑,身颇有任侠之气。
颜益介绍道:“此乃颍川徐庶,字元直。”
颜良眼睛一亮,心道妙啊,颜益这小子进把徐庶给拉了来,那刘备岂不是没了狗头军师?
颜良笑道:“徐君英姿飒爽,有文质而【】通武略,一看便是文武双全之才,幸会幸会。”
徐庶闻言笑道:“府君谬赞,小子少年时任侠好义,沾染了些江湖习气罢了,实在当不得如此称赞。”
颜良道:“那定是徐君尚无从施展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颜益之后又引见了石韬、孟建二人。
“此乃颍川石韬,字广元;此乃汝南孟建,字公威。”
颜良心道好嘛,孔明四友崔州平、徐元直、石广元、孟公威居然都被颜益给拉来了,难不成诸葛亮也在此间?
他看了看几人身后的一名青年,年约十仈jiu岁,气度不凡,心道诸葛孔明如今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难不成真的是他?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颜益指着这名青年道:“此乃南阳刘廙,字恭嗣,是为水镜先生的高足。”
颜益表情一愣,心想没听说过嘛,居然不是诸葛亮,哎……白欢喜一场,说好的集齐孔明四友召唤神龙……呃召唤卧龙的呢?
而面前的刘廙也觉得有点尴尬,他见颜良对先前诸人都是一片热情,怎么到了自己时就突然冷淡了下来,难道是不待见自己么?
颜良也仿佛发现了自己的异常,重新挂标志性的微笑道:“刘君相貌颇似我一故人,甫见之下竟有些发呆,哈哈哈哈!”
编了个借口含混过去后,颜良又看向了下一人。
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也穿戴着并不浮夸的便袍青帻,神态淡然从容,并不像其他一些人见到威名赫赫的颜良显得十分激动。
令颜良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眉眼之间的距离分得比较开。
一般人的双眼之间通常都隔开一只眼睛的距离,或多些或少些但总不会差太多,然而此人的双眼比之常人要分得更开,连眉毛也是如此,凭白生出些许木讷迟钝的感觉。
在颜良的印象中,双眼分得很开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机会参加特奥会的,还有一种则是聪明得过了头的。
一带武侠大师古龙先生就属于后者,但凡是看过他照片的朋友怕有此印象。
眼前这名青年木讷迟钝的面容与淡定从容的神态交汇在一起,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一下子就让颜良提起了兴趣。
而颜益接下来的表现也十分诡异,他带有几分促狭的笑道:“明府,此为襄阳庞统,字士元。”
颜良心头大振,想道:“卧槽!庞统?凤雏?难道集齐孔明四友召唤来的不是卧龙?而是换了个神兽?也好也好!只要不是召来草泥马就好,反正卧龙凤雏都是一个等级的,赚大了,赚大发了啊!”
颜良强压住心头的震撼,脸堆起比方才更热烈的笑容道:“庞君之名声事迹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啊!”
颜良这是标准的客套话,一般人都会谦虚几句或是商业互吹,然而庞统的表现却出人意料。
“在下乡野鄙夫,不知将军又从哪里听闻过在下的名姓,知道在下什么事迹呢?可否见告?”
庞统用木讷的表情说出这看似十分不知所谓甚至有些无理的话,让身旁之人都暗暗皱眉,心想素有智慧的庞士元这是怎么了?
有的人甚至在担心,庞统的表现会否惹得讨逆将军不快。
然而颜良却丝毫没有不快的样子,大笑了数声后说道:“我曾听闻,庞君弱冠之龄时前往拜谒水镜先生,时水镜采桑于树,而庞君坐于树下,相谈自昼至夜,水镜对庞君之才识大为惊叹,赞庞君当南州士之冠冕,此事有诸?”
庞统闻言内心一惊,他与司马徽的这番对谈正发生在去年开春之时,为了饲养春蚕,司马徽也被他夫人逼得桑树摘桑叶。
司马徽内心自然是拒绝的,恰好庞统来拜访他,于是一老一少就在桑树下相谈竟日。
而因为有外人在,司马夫人也发作不得,只是以杀人般的眼光时时盯着庞统,更故意不让仆婢给这一老一少端茶水。
司马徽对于庞统能顶着火力,渴着嗓子陪他聊一整天也是既敬且佩,便说出了“当南州士之冠冕”这番话。
此事在荆州士人之间早就传开了,并不足为奇。
然而庞统算了算时间,去年春天正是袁曹大战之时,这一仗从年初打到年末,堪称是激烈非常。
而颜良之后又回到常山,修政练兵讨伐黑山贼,以常山与襄阳的距离而论,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一桩逸闻,怎会传入日理万机的讨逆将军耳中?
庞统又想起了颜益曾私下给他看过一眼的名录,愈发以为,颜良真如颜益所说,乃是生而知之者啊!
庞统内心震惊无比,面却也从容答道:“区区薄名,不敢有污将军之耳也!”
颜良笑着前,拉着庞统的手臂道:“哪里哪里,水镜先生素有识人之名,吾亦以为,君不仅当南州士之冠冕,他日或为华夏士之冠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