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袁绍体抱恙后,邺城大将军府的前便少有开启之时。
赞摄冀州政事的袁尚虽然十分向往坐一坐前的宝座,但他也知道此事僭越,非所当为,故而平时只在偏与诸臣僚议事。
露布告捷是公开的,眼下早已传得城内尽人皆知。
随后前开启,大将军召人议事的消息传来,让邺城诸吏都精神一振,纷纷换上高冠博带,前往大将军府拜贺。
骤闻喜事的袁绍精神头不错,在心小妻的服侍下穿上久未上的衮服。
然而,在穿衣服的时候,袁绍却发现一年前量体定制的衮服竟然宽大了不少,不免让他心中暗自唏嘘。
来到前时,内已经济济一堂,挤满了闻听消息前来拜贺的官吏。
众人见袁绍来到,齐声拜道:“臣等拜见大将军!”
袁绍清了清嗓子,抬手道:“诸卿请起,坐。”
在袁绍主座的侧面另设一小案,那是袁尚得以暂署冀州政务后的特别待遇。
左侧文官首座,毫无疑问是逢纪逢元图。
在郭图被夺官闲住,田丰、沮授受到冷落之后,逢纪成为邺城实质上的文臣之首。
而颜良与逢纪一直保有适当的来往,虽不能面谒请益,但时令节礼物书信一概不缺。
这一次,在露布送达的同时,也有人将一封颜良的亲笔信送到逢纪府上,讲了一些在露布中不便交代的事。
在逢纪下首的是田丰、辛评、荀諶、陈琳、李孚等人。
田丰还是老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
因为他的这个脾气,袁绍也不愿召见他,袁尚更是不待见他,但田丰仍旧我行我素。
好在田丰在立嗣一事上并不支持任何一人,袁尚尚且能容他。
辛评则是袁谭的铁杆支持者,也是如今在邺城代表袁谭利益的人物。
在小范围议事的时候,袁尚不止一次刁难辛评,借此打击支持袁谭的势力。
然而辛评还算受到袁绍重视,有入内拜见的资格,袁尚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以免被参上一本。
荀諶因为亲弟弟荀彧转投曹的原因,在袁曹翻脸后为避嫌疑已经很少主动建言献策,有往小透明发展的趋势。
陈琳则是大将军的笔杆子,一向唯大将军之命是从,此外则是个好好先生,与谁都能和谐相处。
李孚为袁尚主簿,一门心思为袁尚着想。
然他本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有时候对袁尚的一些做法也持不同意见,只是劝谏却往往不起作用。
右侧武官方向依次坐着淳于琼,牵招,韩猛,审观,孟岱等人。
淳于琼这厮机缘巧合在乌巢保下小命,然后在颜良的巧妙周旋下并未受到太过严厉的苛责,只是罢职暂时维持原用。
在前些时,顾念旧的袁绍便恢复了淳于琼的官职,在座众将资历无过于他,所以妥妥地又变成武将之首。
第二位的牵招字子经,乃是安平国观津县人。
此人有勇有谋,被袁绍辟为从事,兼领乌丸突骑,颇受袁绍、袁尚父子重视。
韩猛以勇武见长,曾经也是袁绍麾下排名靠前的将领,但失之轻率,在官渡之战前前后后表现都不佳,如今列班反倒一再往下降。
审观是审配的次子,官渡一役时审配留守邺城,却派二子帐前效力。
二人与其父一般颇为刚烈,同沮授一起出兵阻击曹军。
长子审旻战死,审观却与沮授一起被颜良派人救下,得免一死。
战后,袁绍酬审氏父子之功,提拔审观为校尉,掌袁绍本部亲军,算是心腹之人。
孟岱则与韩猛一样,原本在武将体系里排名尚可,也在南下时犯了错误,班位大为下降。
他与审配有宿怨,一直不对付,眼下他的班位被下降到审配之子审观这个小儿辈之后,自是心中大为不满。
不过任他再是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审配可是铁杆的袁尚党,如今袁尚势大,谁敢造次。
不过孟岱也不是没有反击手段,自打进后便仗着资格老时不时拉着淳于琼、韩猛、牵招等人说话,唯独撇开审观,无非是欺审观年少。
一场会议尚未开始,内各人就已经各怀心思,更猜测着本次前议事除了会提及告捷之事还会有啥别他的变故,须知大将军可是许久没主持议事了。
袁绍也是一一把臣僚们打量了一番,仿佛要从他们的表中看出什么端倪,然后才吩咐道:“显甫,你把露布念一下吧!”
袁尚领命之后,站起来宣读露布,念完后,更吩咐属吏把一摞木匣子端了上来。
袁尚也是不嫌脏,亲自上前打开为首那个,提起张燕的首级向众人展示。
这颗首级已经经过验视,证实是张燕本人,众臣僚自是纷纷赞叹,议论起了露布所书内容。
还是淳于琼这个老家伙机灵,他率先出列道:“黑山之患肆虐河北十余载,其中尤以张燕为甚,如今张燕慑于大将军之威,已然伏诛,则黑山之患彻底平灭计可待,当为天子贺!为大将军贺!”
逢纪看了一眼抢在他之前的淳于琼,也跟着出列道:“大将军统辖有方,我河北四州蒸蒸上,如今张燕之覆亡正为大吉之兆,臣祝大将军早廓清宇内,匡弼社稷!”
不得不说,逢纪讲话的水平就是比淳于琼高上一大截。
淳于琼还在计较着黑山之患的时候,逢纪就开始放眼天下。
虽说因为去年官渡之败,邺城上下十分默契地再也没提过大举南下用兵之事,然大家都知道此事是袁绍的一块心病,若有余力绝对会付诸实施。
余下众官吏见文武二班之首都已经发话了,也都跟着拜贺,顿时满之中一片谀词。
袁绍见状也是心中满意,说道:“此皆为天子之德,诸君之功。”
随后,袁尚道:“传常山、赵国报捷将士!”
全披甲的仇升与沮辉便被带至上,同时还带来了一些黑山贼所用的旗帜甲仗,向袁绍献上。
“末将仇升拜见大将军!”
袁绍抬眼打量,发现来者都不识得,便问道:“汝二人如今在何处效力,见为何职?”
仇升道:“末将见为赵国典农校尉。”
沮辉道:“末吏见为讨逆将军麾下赞划。”
袁尚算是做过功课的,解释道:“启禀父亲大人,仇德升此前在讨逆将军麾下为军候,后调入赵国简练郡兵,曾带兵阻击贼将孙轻、周麻脸入寇,平二贼寨,以功迁典农校尉。”
袁绍见仇升穿着甲胄英气勃勃,赞许道:“果然是一员悍将,夔能得人也!”
仇升受颜良特别吩咐,让他一定要多谢夔反倒不要提颜良,故而答道:“末将得府君简拔信重,又授以策略兵法,故而侥幸建了些许微功,实不足道也!”
袁绍见此人并不居功自傲,也是暗暗点头,又看向沮辉道:“你姓沮,可是钜鹿沮氏子弟?”
沮辉道:“大将军明鉴,在下正是广平沮氏子弟。”
袁尚又补充道:“启禀父亲大人,沮景高是故声之子,奋威之从子,沮声卫护今上东返途中为李郭二贼追击,率兵力敌贼寇,以至被创坠马为贼人所得,更大骂曰‘汝等凶逆,迫天子,乱臣贼子,未有如汝者!’二贼乃加害之。”
袁绍也是听闻过此事的,当下道:“原来是忠烈之后,甚好甚好,汝也随军出战了?”
沮辉道:“在下为讨逆将军军中赞划,自当效力军前,为大将军,为讨逆将军分忧。”
袁绍道:“既如此,你应当熟悉此战详,且一一道来。”
“诺”
沮辉接下来便把今天天开始的与黑山之间一连串战事一一道来。
当然,这些战事大都经过部分艺术加工。
这年头带兵将领都喜欢虚报战功,如果歼敌五百能说成一千,歼敌五千能说成一万。
至于斩获的首级是否有这么多?
别问,问就是漂没了。
然而颜良的作风却反其道而行之,对内自然是有一说一,不虚夸也不克扣部下功劳,但是对于外边尤其对邺城是尽量往少了说。
那些斩杀贼将,攻克贼寨之事不用变,但斩杀、俘虏、缴获则可以往少了说。
而且,颜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推功于人。
不仅仅是推功给部下,更喜欢推功给友军。
在露布中如此写,而沮辉的讲述也是一脉相承,把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加在了赵相夔、典农仇升上。
当然,常山派兵万余出战,功劳是无法抹灭的,但谁建了功那就值得斟酌。
就比如在此战中一直属于打酱油状态的建义中郎将陶升,其所率领的常山典农屯兵的功绩被大大增加,几乎每战都出现,且表现优异,仅次于颜良本部。
相形之下,隗冉、昌琦、颜枚、仲栋诸将的功劳就只是平平而已。
露布上能书写的内容终究有限,且属于象征意义,远不如沮辉口述之时来的详细。
且沮辉的这一说辞事先经过颜良、隗冉、颜枚、仲栋、辛儒等人润色加工,成为讨逆营官方版本的通稿,自然是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一番讲述下来,内众人俱都听得聚精会神频频赞叹。
袁绍也颇为满意,心想安在常山的陶升果然发挥了奇效,看来自己没看错人。
而黑山之患能解除之后,冀州并州之间又可多调度出一些兵马,或许能早再兴兵南下与阿瞒再决雌雄。
正当袁绍准备开口,让众臣僚议一议该如何论功行赏时,沮辉突然又开口道:“启禀大将军,此处还有一封讨逆将军写就的弹劾奏疏,还请大将军过目。”
袁绍眉头一皱,心想这仗打得顺风顺水的,颜良又要弹劾谁人?
袁尚则是心里一紧,心想颜良不会弹劾自己不肯调拨兵甲农具吧?自己可是刚刚在父亲面前邀过功的,若是如此可就不妙了。
袁绍问道:“弹劾何人何事?”
沮辉答道:“弹劾并州刺史高幹畏敌不前,私纵贼寇之事。”
此言一出,内俱都议论纷纷起来。
要知道高幹可是袁绍极为护的外甥,颜良居然对高幹开炮,还真是一以贯之的强硬作风啊!
袁绍心里也清楚自己外甥的才具只是平平而已,所以把最不重要的并州交给他打理,没想到还能闹出这等事来。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弹劾奏疏,看过一遍后问道:“此中言并州兵马十天之内只前进了七十里,可是事实?”
沮辉道:“断无虚言。”
“那并州兵与贼人勾结,纵放贼人逃脱,可有真凭实据?”
沮辉道:“并州兵马方到虎头山下,当夜贼人就从并州兵营地方向潜逃,足以为证。”
“且我部斥候发觉贼人下山上前阻拦,就在并州营地两里之内,而并州兵马毫无反应,坐视贼人突围逃逸,是为实据!”
袁绍心中也在寻思自家外甥何以做出此等行为。
若说颜良出战不利,将罪责攀诬到高幹上那还有可原,可如今张燕被诛杀,颜良立下大功,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推脱的责任,也无所谓甩锅。
且若高幹没有做出此等事,颜良又何必无中生有,横生事端?
难不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其他矛盾,以至于颜良要公然弹劾攻讦高幹?
为的是争功?还是分赃不匀?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若是高幹真个如此做了,那又是为何?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袁绍怎么想也想不通此中关窍,但他毕竟护短,自家外甥再如何不成器也是自己人,还是应当为他留些颜面。
袁绍道:“汝所言仅是并州兵未出营拦截,说不上是有意勾结贼人,此事我当移文质问高幹,问其有何解释。”
沮辉道:“还望大将军秉公直断,莫要辜负了将士们在阵前奋勇拼杀之心。”
袁绍铁青着脸道:“我自有主张。”
“孔璋!立刻替我拟文。”
“元图,你速遣得力人手前往调查,务必要得出一个真相。”
陈琳与逢纪二人立刻出列应诺。
原本因为大捷而产生的喜意被这封弹劾奏疏稍稍冲淡,袁绍体还未完全康复,坚持了这一会也已经乏了,便说道:“今便到这里吧!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再行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