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辅麾下颇有不少精锐老卒,都是当年大司马幽州牧刘虞的手下,其后因刘虞被害,被鲜于辅召合起来对抗公孙瓒。
这些老卒也是鲜于辅敢于挑战袁熙并硬抗至今的底气所在。
当他派出手下精锐来到城头,与楼橹上的讨逆营射手展开对射后,很快就凭借着人数优势重新抢夺回了主动权。
待楼橹上射手的气焰被稍稍压制下来后,鲜于辅便催促着操作守城器械的守卒上前架设器械。
负责操作器械的军候抱怨道:“将军,敌军的石弹如雨,难以躲避啊!”
鲜于辅闻言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一脸阴狠地咆哮道:“那是因为我们没用上投石机和床弩,难道你要抗命不成?”
自从知晓泉州老家被攻破后,鲜于辅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在渔阳城内大肆清除异己,但凡是往日里与他有矛盾有不和的将校和大族耆老都被他或是处决或是软禁。
因为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危殆,那些在他形势大好时愿意附从他的人很可能会改变心思,做出比如谋害自己开城乞降之类的事情。
大受刺激的鲜于辅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在一波清除异己后,城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于表露出任何异样的心思,背地里都对鲜于辅怕得不行。
那军候见鲜于辅这般择人欲噬的表情,哪里还敢表达不同意见,立刻来了个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我立刻就带人去布置。”
见一架架床弩和投石机从城楼后的安全位置被推出去择地架设,鲜于辅的表情才稍有舒缓。
然而在这时,他却看到对面楼橹上突然伸出一面面红色的旗帜随风招展,显然有人在用力地摇动。
鲜于辅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敌人为何要摇动旗帜,心想难不成颜良要加强攻势,发动步卒蚁附了么?
鲜于辅不愧是沙场老将,极具战场敏锐感,然而他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楼橹在攻城时除了安排射手,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是侦查与指挥,可以根据城头防务情况作出相应的决策调整。
这次摇动红旗并不是什么发动步卒蚁附,而是向下方的部曲传达一个信号,敌人的投石机和床弩被拉出来了。
颜良虽然是第一次参与攻打渔阳城,但他从来没有忽视对渔阳的关注。
袁熙的大军在渔阳城下已经停留了两个多月,城头有什么防御手段在这两个月内都被攻城方摸得清清楚楚。
这些情报早就通过职方司的人收集传回,加上自从崔钧进入袁熙营中后,对于双方交战信息的收集更为便宜。
颜良清楚地知晓渔阳城拥有一批投石机和床弩,但近来并不是一直投入使用,只在关键时刻拿出来。
军谋们甚至能够分析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批攻城器械过度使用导致毁损严重,修复的速度跟不上毁损的速度,鲜于辅才不得不如此。
既然知道敌人有这么一个杀手锏,颜良也需要适当提防,毕竟床弩与投石机的威力众所周知,尤其架设在城头对攻城部队威胁极大。
随着楼橹上红旗飘飘,在下方指挥石砲发射的石砲曲军候傅曼叫了一声好,说道:“终于来了!看我们的!”
一旁的军谋苟灵道:“军候,不可大意,这还是石砲曲成军后第一次遇到守城器械。”
傅曼道:“安至,你就是太过小心了,莫要在意,我们演练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你不放心,亲自去监督操作那几个加料的砲组。”
苟灵想了一想后道:“好,那我去六号、七号砲组。”
傅曼道:“好!我一会也会去十三、十四号砲组监督。”
随着二人商量已定,石砲曲的鼓吹手吹起了他们专用的小号角。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二短一长的号角声被反复吹响了三遍,这是石砲曲约定发动最猛烈攻击的号令。
随着号角声起,二十个砲组成员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用比平时更快上一倍的速度操作操作着投石机,将投射密度生生提升了一倍。
如果说先前渔阳城头是在下石弹雨,那么现在的雨势可以用瓢泼大雨来形容。
投向城头的石弹一枚接着一枚,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刚刚把投石机和床弩推到城头各个预设位置,准备架设起来发动还击的守卒们完全没有想到敌人的石弹攻击强度还能再骤然提升。
好些具投石机和床弩还没架设好,甚至还没推到预设位置就被密集的石弹砸毁,操作器械的守卒也被砸死砸伤了一大片。
有一些刚刚推着器械走出去的守卒见此情形,慌忙抛下器械就往城楼后的安全位置退。
但鲜于辅早有准备,他派了随身短兵作督战队,一些逃脱回来的守卒被瞬间砍翻在地,其他人则被喝骂着继续回头去推动操控器械。
城楼上的鲜于辅看着面前的变故,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仍以为,只消自己的城防器械架设起来开展还击,一定能给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投石机更狠厉的打击。
的确,城下的石弹再密集,总是有疏漏之处。
有好几家投石机和床弩已经在督战队的催逼下架设了起来,稍许调试一下马上就可以展开还击。
但讨逆营石砲曲的手段仅止于此吗?
不!
绝不仅止于此!
二十具砲组在城墙七十到八十步外呈一字排开的状态。
其中六号与七号砲组相邻,这两个砲组也是平时表现最为出色,准度最佳的几个砲组之一。
石砲曲专属的军谋苟灵此刻正站在六号与七号砲组中间,不停左看右看,监督着这两个砲组第一次实战施射特殊石弹。
得到命令的砲组组长指挥成员暂停发射普通石弹,从后方拉来一辆板车,板车的底下垫了不少柴草,上边全部装载着特殊石弹。
乍一看,这特殊石弹与普通石弹也没多大差别,都滴里滚圆。
但仔细一看就觉得这石弹的颜色不太对,不是普通石弹的那种青灰色,而是青褐色。
这青褐色的石弹乃是专门烧制的圆形陶球,且在陶球的顶部还开有一个狭小的开头,用包裹布帛的木塞塞住。
在发射特殊石弹之前,两个砲组的组长都招呼着组员和砲组附近负责掩护的刀盾手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各自领取一块白色的小布片。
这小布片呈长方形用三层麻布,布片的一头有一条半圆形的带子,另外一头则是两根单独的带子。
接过布片的士卒把布片往组长面前的水盆里沾一沾水,把布片沾湿后,也不顾会弄湿衣袍,急匆匆地把半圆形的带子挂在左耳上,用布片遮住口鼻,然后把另外一头的两根带子在右耳处打结固定。
若是后世大天朝来的朋友看到这个小布片绝对不会陌生。
对,这就是我们日常司空见惯的口罩,大汉版的麻布口罩。
两个砲组和周边的刀盾手全部带上湿口罩,连前来督战的苟灵也没有例外。
然后,装弹手便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陶球,放在射斗里,拔出开口的木塞,手指伸进开口掏摸出一根颜色发黄的绳索。
一旁早就有所准备的组员拿起火把把绳索点燃。
这绳索因为被硫磺水浸染过故而发黄,极为易燃,一经点燃就迅速蔓延,一直把火头引入陶球之中。
随即陶球里就冒出了一股极为刺鼻的黑烟,熏得装弹手都眯起了眼睛。
装弹手忍耐着刺鼻的气味,重新检查陶球在射斗上位置,确保防止在中心,这才退后一步,向操砲手举手示意准备完毕。
操砲手毫不犹豫地放开绞盘,随着绞索上固定配重的力量失效,配重巨石往下急速坠落,带动杠杆另一头的射斗高高抬起,把射斗中的陶球抛向城头。
发射完这一枚特殊石弹后,装弹手与操砲手并没有一丝丝耽搁,继续装填下一发陶球和转动绞盘吊起配重。
而苟灵与两个砲组的组长却有空暇关注着这两枚陶球的飞行,在众目睽睽下,冒着黑烟的陶球划出一道美丽地弧线,准确地落在城头。
陶球落地的一瞬间,受不住撞击大力的陶球四分五裂,中间装载的东西也散落出来。
陶球中装的并不是什么火药,而是草乌、巴豆、狼毒、砒霜、硫磺等含有剧毒或者会释放浓烟的药物。
这些药物都经过特殊处理,撵磨成粉末再用浸染过油脂的草包包裹,一旦被点燃会迅速燃烧,释放出浓烈而刺激的气体。
在陶球落地的地方,很快就冒起一股浓烟,所有吸入浓烟的守卒全都泪涕直流咳嗽不止,情况严重的更直接昏倒在地。
用毒物进攻并非是讨逆营的专利,在以往攻城时,早就有过投石机投掷毒烟弹进攻的例子,但因为投石机的准头原因,收效只是一般。
而且守城一方更喜欢使用此类方法,比如当敌人冲车撞击城门的时候,可以从城墙上方留好的观察孔里往下倾倒点燃的毒草,释放浓烟阻扰敌人撞门。
这一次石砲曲所用的毒烟弹也并不寻常,毒药的组成配方在传统的配方上,经由樊阿、张仲景等医者改进。
颜良在开设神农学院后,在神农学院后边划拉出一大片山地,专门交给神农学院,成为种植各类药材的药圃。
樊阿、张仲景等医者从黑山、燕山等山区里采集、移植了各种各样的已知药效和未知药效的药材,大量栽种到学院的药圃里,然后开展了大量测试。
其中有一些被用来入药治病疗伤,那些具有毒性的药材也没有浪费,都成为了制作毒烟弹的原材料。
这也是颜良与樊阿、张仲景等医者事先就协商好的内容之一。
常山大力支持医学院和医馆的建设,医学院和医馆也要在战时向医护营派出医者,并进行包括伤药与毒药在内的药物研发测试。
经过医者们改良的毒方,再由军中技术人员反复测试剂量,达到最优的配比,做出的毒烟弹不仅易燃且毒烟浓烈浓密,经久不退。
因为设备升级与科学的技术改进,讨逆营砲组的准头远超同时期的所有投石机,被选出来发射毒烟弹的六个砲组都是历来表现最优异的砲组,几乎是每弹必中,鲜少失手。
当这六个连续不停地发射了几轮毒烟弹后,整个东城墙几乎全都被毒烟笼罩,所有守卒都在毒烟的攻击范围之内,就连城楼上的鲜于辅也不能例外。
经历了一大波石弹轰砸幸存下来的守卒刚刚架设好投石机和床弩,又经受了这一轮毒烟弹和石弹的双重打击。
即便操控城防器械的守卒没有被石弹砸到,也会被毒烟熏得泪涕横流痛不欲生。
即便没有被毒烟熏得失去战斗力,也会发现浓浓的烟雾已经完全遮挡住他们的视野,让他们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也无法瞄准。
所有的守卒都在浓烟中哭嚎,在浓烟中蒙头乱转。
很多人互相撞在一起,摔倒在地,然后被挤压被踩踏。
还有人因为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一不小心装在城堞上。
若是撞在城堞的高处也就罢了,若是撞在比较低矮的缺口,可能直接就摔下城墙。
在浓烈的毒烟攻击之下,连督战队都失去了作用,他们虽然大都躲在较为安全的位置,不会被石弹和弓弩打到,但弥漫开的毒烟却无孔不入将他们一起包裹进去。
就连这些督战队员都忍不住捂着口鼻,往看似更安全的地方躲避。
城楼上的鲜于辅看着眼前被浓烟包裹住的城头简直惊呆了。
什么?
投石机还能这么操作?
为什么他们的投石机这么准?
为什么这毒烟弹这么猛?这么毒?
他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
为何与袁熙军的战法完全不同?
若是颜良知晓鲜于辅的想法,肯定会用一句歌词来回答他。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