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八月初九。
常山治所,元氏城内内外外张灯结彩,街巷到处都是喜笑颜开的士庶百姓。
今天是常山的主人,度辽将军兼领常山国相颜良率军凯旋的日子。
自从颜良来到常山后,打胜仗已经是稀松平常之事,在常山人的印象里,度辽将军就好似从没败过。
每一次打了胜仗后,元氏城都要开展隆重的庆典仪式。
仪式的内容有将士游行,押解俘虏,公开审判处决,战绩通报,英勇事迹宣讲,抚恤死伤,奠基英灵,表彰有功将士等等活动,前前后后总要闹腾两三天。
辛毗、崔琰等郡中官员也曾建言如此做是否太过铺张浪费,不过却被颜良一票否决。
颜良道:“大乱之时,百姓渴盼大治,而这些胜利庆典正可让百姓们看到他们的生活会慢慢变好,并且更能感受到普通百姓们平安逸乐的日子来之不易,是有更多舍生忘死的将士们为他们遮风挡雨负重前行。”
颜良的话颇有一些礼教味道,官吏们便再也不会反对,配合着操办一切。
汉人尚武,尤其敬慕强者。
讨逆营的战绩可圈可点,各类英勇事迹层出不穷,自然成为了郡中百姓推崇的目标,所以每次有庆典活动都是四方云集,不止是元氏城,附近县乡之人也如赶集一般赶来。
将士们连番苦战的疲惫已经通过缓慢的回程途中休养恢复,面对父老乡亲们的热烈欢迎自然是人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来。
每名将士们都穿了最为鲜亮的甲胄,个个昂首挺胸列着整齐的队列前行。
元氏城主干道两侧已经挤满了人群,不过大家都还十分有序,在县卒吏员们的约束下分列两旁,空出最中间的道路让将士们通行。
每当一个个方阵经过,两旁的百姓都会鼓掌欢呼,会向战士们塞各式各样的礼物。
有瓜果,有糕点,有制钱,甚至还有酒水。
当然,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则会盯着军中那些俊俏后生抛出她们亲自制作的绣球香囊等香艳礼物。
往年里,当兵的可不是什么好营生。
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做贼和当兵被人比作一档里,可见一斑。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家怎会把闺女许给一个无赖军汉,且还朝不保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守了寡。
然而自从颜良来到常山后,讨逆营将士们的优良作风征服了郡中百姓。
不扰民,守纪律,能剿贼,保平安。
颜良与讨逆营将士们俨然化作了常山百姓的保护神,成为地方安定富足的强力保障。
与其他克扣军粮,吝啬赏赐的军中作态完全不同。
讨逆营将士们的待遇极高,不仅伙食好,春夏秋冬皆有衣装分配,入伍一定年限还能分田产,若是作战立功还有大量赏赐。
军中还有教导营与宣导军吏,教导每个战士识文断字,并培训有潜力的年轻军官,让每个普通士卒都能看到希望。
这使得在常山,应征入伍成为了男儿首选,而把姑娘嫁给军人也成为了最热门的亲事。
已经被颜良赐姓起名的颜鹏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
颜鹏因为在渔阳城一战中阵斩鲜于辅,夺得了此战首功,事后不仅连升两级,从伯长升为屯长,还得到了颜良亲眼。
他虽然随在军中已经有好些年头,但年龄不过十七八岁,放在后世不过是刚刚高中毕业迈入大学的孩子。
有了如此机缘,自然成为了军中宣传的最佳例子,各级宣导都在拼命给战士们灌输一碗名为“颜鹏立志传”的毒鸡汤。
颜鹏容貌俊俏,虽然皮肤晒得有些黑,但并不减其色,反而更增英武之气。
他又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故而抛向他的绣球香囊极多。
作战的时候,面临枪林箭雨,颜鹏可以做到镇定自若不慌不忙,但被眼下的绣球香囊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是接好还是不接好,眼睛更不敢看向那些热烈火辣的姑娘。
倒是走在颜鹏身旁的一个粗豪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捡起几个精美的香囊塞入他怀中,说道:“小鸠儿莫慌,你这回可是出息了,回到常山后少不得要被媒婆踏破了你家的门槛,抢着为你说媒,与其听那些媒婆胡诌,倒不如自己亲眼看看,若是有看得中的,你老叔我帮你想办法。”
自从小鸠儿被颜良赐姓起名为颜鹏后,往日的军中同僚至少在他面前已经尽数改了称呼,再无人敢于喊他旧日绰号。
开什么玩笑,将军的族侄也是阿猫阿狗能喊绰号的?
不过有一些人还是除外,就比如这个粗豪中年人,小鸠儿的老司孟条。
在颜鹏还是伍长时,孟条就是队率,一起参加了艾边境的遭遇战。
黑山之战中,颜鹏为队率,孟条则为伯长,一起袭夺虎尾山。
在幽州之战时,孟条已经是屯长,小鸠儿因获首功得到超迁也担任了屯长,与孟条已经齐平。
但孟条看小鸠儿还一直当做军中的晚辈,并不介意他与自己地位齐平,言谈之中也和往日无异。
颜鹏也一直十分尊敬这个对自己多有照顾的老司,平时有什么事情都会向他请教倾诉。
孟条早年就有妻有子,不过在战乱中俱都死了,之后一直没有续娶。
到常山后,孟条这样的光棍单身军官十分受欢迎,很快就有媒婆门,给他说了一个俏寡妇。
人寡妇家中颇有些钱财,却因为缺乏男丁照拂少不得受些欺凌,急于找个倚靠。
老孟也正有传宗接代的意思,二者一拍即合,没多久就办了婚事。
在老孟此次随军出征幽州时,妻子刚刚有了身孕,让孟条每日里都笑呵呵的,待部下也没以往那么严苛。
当然,老孟这是婚姻比较理想的。
由于军中单身汉多,前来说媒的也多,盲婚哑嫁的情况不在少数,很多人在婚后算不得太满意。
老孟作为后来人,自然要好好照拂一番年轻的颜鹏。
颜鹏这年纪,哪里有不好色慕艾的,只是没经验胆儿小,被老孟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些道理,便抬起眼朝四周抛掷香囊绣球的女子看去。
道路旁的大姑娘们倒也不胆怯,见颜鹏看来,纷纷摇着绢帕便面等物打招呼。
颜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脸一下子就红了,头也低了下去,那羞怯的模样倒是引发了姑娘们一阵笑闹。
老孟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哈哈一乐。
仿佛为了给颜鹏鼓劲,老孟扯起他的大嗓门喊道:“众位乡亲看过来,这位就是阵斩贼首鲜于辅的少年英雄,度辽将军的族子颜鹏!”
讨逆营中军规森严,平时队列行动严禁擅自大呼小叫,哪怕是受伤呼痛也要压低了声音,以免影响了身边袍泽。
不过在庆功游行时,却没有这种忌讳,大家可以主动表功,让有功将士们接受百姓们的敬仰赞叹。
果然,被老孟这么一嗓子,周围的百姓们全都向颜鹏看过来。
乖乖不得了,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鲜于辅是什么玩意,但阵斩贼首肯定不容易,且还是度辽将军的族子,妥妥的金龟婿,还是二十四k的那种。
百姓们纷纷推挤着想要凑到近前看一看少年英雄长什么模样,而那些大姑娘和媒婆就更为热切。
一个是看未来老公,一个是看大主顾,能不热切嘛!
孟条一拍颜鹏的背心,说道:“小鸠儿,挺起胸膛抬起头,你如今是将军的族子,又立功而还,万万不可坠了将军的威风!”
颜鹏闻言心里一震,立刻昂首挺胸,作出一番英武姿态。
如此一来,更引得百姓们啧啧赞叹。
孟条微微一笑,又指着道路旁一辆马车道:“小鸠儿,你看那车中有个女郎在看你。”
小鸠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辆颇为华贵的厢车里,窗帘整个掀开,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子向他的方向望来。
女子手持便面,把面容遮去一半,让人看不真切。
但饶是如此,那露在便面外的一双眼眸却生得十分美丽,更令人生出一番欲要一观全貌的冲动。
小鸠儿与那女郎双眼隔空相对,彼此都呆滞了一下,然后齐齐分开。
收回目光的小鸠儿神情扭捏,而那边的女子已经隐入车中不见。
孟条见状笑道:“嘿嘿嘿,可是对眼了?”
颜鹏小声答道:“孟叔,莫要瞎说,许是人家只是来看热闹的。”
孟条道:“一个姑娘家独自坐车来看游行,若不为亲自择婿又所为何来,我看人家家境殷实,车马华贵,还有婢仆伺候,定然是门好亲事,可要老叔帮你一把?”
颜鹏被这么一问之下就害羞不敢接嘴,孟条自是心中了然。
他随手向路边一个长了张媒婆脸的婆姨招招手,那婆姨立刻喜出望外地往前凑来,而边其余的婆姨则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她。
元氏城中庆功游行办了好多次,大家对规矩都很熟悉,事先会有人在地用白色的粉末划出线,还会有人巡视安全,提醒百姓们不要越线。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眼下孟条招手让媒婆过去便是如此,负责巡逻的兵卒见了也习以为常,知道这媒婆又接了一单生意。
孟条也不多说,指着那辆马车吩咐了几句,又说了他的部曲和名姓,让媒婆有了消息就前来禀告。
媒婆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似地,很快就拍着胸脯打着包票离去。
颜鹏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心里是既紧张又期盼,还在暗暗琢磨有着那双漂亮眼眸的女子若摘下便面会是如何美貌。
如颜鹏与孟条这样的情况,在整个游行队伍里时有发生,每一次庆典游行几乎都能说合几十桩姻缘。
这使得原本来自四面八方的讨逆营将士与常山百姓的联系愈加紧密。
很多将士也会把家人接来常山,耕植分配给他们的田土,经营一些别他的营生。
短短一年之间,常山的人口快速增长,使得此地愈加繁荣。
颜良作为一军主帅,也要亲自参加这一次庆典。
他的位次在整支部队的最中央,前后左右都是各营头的精锐。
为了让更多的百姓能够看到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国相,负责庆典的官员挖空心思地制作了一台专用的仪车。
此仪车由四马牵引,长两丈,高一丈,车厢边精心描绘着各式各样战士们英勇作战的场景,其中有攻打白马城,半道劫曹操,平丘破夏侯,星夜援乌巢,官渡挽乾坤,黑山剿顽匪等经典场面。
仪车的车厢之前是一个开放的小平台,只有围栏遮挡,颜良可以从车厢中走出来,与车外的百姓们面对面。
此刻,颜良正身着金光闪闪的仪式用甲胄,站在车前平台之,向前来欢迎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在颜良迈出车厢的那一瞬间,整个庆典的气氛被瞬间点爆,百姓们纷纷高呼呐喊着“明将军”、“明府君”、“恩公”之类的赞语,摇动着手臂向颜良致意。
颜良在车不断左右转身,让他的视线扫过每个前来参加庆典的百姓。
百姓们感觉道自己被注视,欢呼得更为卖力,震得附近的屋宇梁木的的灰尘都淅淅索索地抖落下来。
也不知有哪个百姓吼出了一句“将军万胜!”周围的百姓全都跟着呐喊起来。
“将军万胜!”
“将军万胜!”
“将军万胜!”
颜良自豪地握紧右拳,举到左胸,向百姓们回了一个郑重的军礼。
“敬礼!”
随着颜良身边号令官适时地一声号令,扈从在颜良车驾四周的将士也齐刷刷握拳及胸,向百姓们行起了军礼。
将军万胜的呼喊犹未停歇,而一些被此慕激发得热血澎湃的年轻人也学着颜良与将士们的姿态,握拳及胸,回了一个军礼。
其中更有不少人暗暗发誓,今天之后,就要去讨逆营中应募从军。
随扈在颜良仪车旁的郭淮、魏延、傅肜等人也是与有荣焉。
魏延更是心道:“大丈夫当如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