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他手中的马鞭扬得飞快,声声长啸融在凄厉的风雪声中,纵野鬼孤魂经行,也该为之惊泣。
两只沉重的车轮,转了无数个轮回,碾过坎坷的雪道,在雪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印记。
大风一刮,雪片一落,便没了痕迹。
“白饵你要相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日出脱胎于最黑暗的夜无论过程多么凶险光明终将到来握紧你手中的武器为李愚报仇为你死去的亲人报仇”
寒风,将车帘时不时刮起,他三千青丝也在风中起起落落,回头凝望她时,他的眸子里,除了怒便是恨。
想必,此时在将离的心里,一定装着满腔的憎恨,对漠沧无忌的憎恨,对风人的憎恨。
那么她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种心情,该是何种心情。
究竟要用何种方式,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它,便发生了。
以前,将离总是有意无意在自己耳边提起,要做最坏的打算,安定的年代里,也总避免不了悲欢离合,何况,他们处在一个乱世,乱世之中注定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啊,她只当那是耳旁风。
也就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去试想,试想今天发生的结果。
但每一次试想都避免不了草草收场。
为李愚报仇,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是呀,确实该拿起手中的武器,为他们报仇。
将离说的对。
马车之中,一直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她的声音,将离心中的担心便越来越多。
“白饵你靠我近些好吗”
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好呀。”
说着,便将身子往外挪了些。
“抓着我”
“嗯”
“快啊抓着我”
起初不懂,后知后觉。
“好。”
白饵照着他说的,将一只手探出门帘,慢慢够到了他的腰带。
“抓紧了”
她兀自点了点头,将他抓得紧紧的。
“白饵我们暂时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好吗等到了雨花台上,我们就一刀一刀,将敌人砍死,把那些痛那些恨统统释放出来”
听将离愤慨地说完,白饵努力提起嗓子,朝他回道“好,我听你的”
就这样,马车平稳地驶入了聚龙城,最后在不便通行的地方停了下来。
将离担心白饵再出什么状况,一直将她送到芙蓉玉暖宫宫门外,才止住脚步。
“答应我,入殿后,便好好收拾一番,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寅时的到来。我会在你们上车的地方,暗暗等着你,跟着香车去到雨花台,最后,我们再去和季青云碰面”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白饵抿着唇角,静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她长睫轻轻抬起,得见她平静的眸光,他才放心下来。
“对了,和你说一件事。”
她疑惑地看了看他,等他说出下文。
“将弄影死了。”将离说道。
“你把她杀了”白饵迟疑着问,只见他摇了摇头,一副沉郁的样子。
“噁啊”
“将弄影”
盯着将弄影猝然飞出檐外的身影,他迅疾滑向檐外,双足顶住一尊小佛像,伸出手,试图将她拉住,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将弄影”
真正落在他手心的,只有一把滴血的弄影剑。
后来,看到沾上血迹的金身小佛像直冒冷烟,焦灼成黑色,他才明白,将弄影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体内已经中了一种剧毒。
“将弄影为何会身中剧毒”白饵不禁问道。
将离眸中若有所思,回道“这件事应该和黎桑太子有关,据我猜测,黎桑太子应该给她服过毒丹。”
时候不早了,他回过神再次朝她叮嘱“总之,回去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还有,且莫再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去做冒险的事。这次,幸好你在跟着漠沧无忌进入地下宫殿之前,传唤了我赠予你的传报隐者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若有突发状况,还用传报隐者。”
“我知道。”白饵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向将离作了暂时的告别。
站在宫门外,看着她萧然离去的背影,他长舒一口气,再次回想起金笼里发生的一切,思绪越发沉重
半轮残月,高挂枝头,渐渐被风雪湮灭。
寅初,芙蓉玉暖宫恍如白昼,开始燥了起来。
“赶紧的赶紧的接你们的香车可都在乾钦门等着你们呢你们可得了好福气嘞,整个聚龙城,就属你们最早目睹雨花台的风采在你们后面可有一堆猴急的人等着呢”
主事的大太监负着手,在合欢殿中转悠着,催促着。
铃兰殿中。
“哎呀我好激动啊怎么办怎么办”
“你人还在宫里头,激动什么再说了,离上台的时间可远着呢”
铃兰殿前。
“啊楚楚我舞鞋忘拿了帮我带一下”
“呀呀呀晓荷你等我一会我再回殿里抹个粉”
花景台。
“侍月,找到了吗”
纳兰红绡,与侍月在花景台暂时碰了面。
“没呢”侍月撑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我,临仙楼,嫣婉亭、醉酩湖附近,都找遍了没见人影啊”
“这都到寅时了,白饵她会去哪呢”纳兰红绡紧着神色思索着。
“一个时辰前她便不在宫中,她回宫没过多久,美人的死讯便传了出来”歌女彩还,慢慢走了过来,眼神抬起,颇具闲情逸致地说“这件事”
“彩还”侍月当即直起身子,断言“你过日子不看年月的吗以前那些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搬出来摆弄你无不无聊”
遭了个白眼后,彩还抿了抿唇角,无趣地走开了。
“侍月,你继续在里边盯着,我去外面找找”纳兰红绡交代后,便从花景台上离开了。
“诶师姐”来不及唤住,侍月回过头担心地喊着“马上就要上车了,你去哪找呀”
纳兰红绡方出芙蓉玉暖宫宫门不久,便在宫道上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二人皆以为来者不善,险些便要施展招数交手起来。
“是你”纳兰红绡目光一凝,看向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将离漠着脸拍了拍肩膀,神情十分严肃,听到身后的声音,这才撇过头朝她侧目而视了一眼,眼神更加冷漠。
见他欲走,纳兰红绡思绪一紧,旋即将他喊住“等等”
他冷唇深锁,紧了紧腰下的藏锋,回了身
点点零星,汇聚成火光,整个阳春宫慢慢亮了起来。
她收起火折子,捧起一只红烛,将之护在掌心,小心翼翼往殿中走去。
“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你竟然还记得来时的路”她惊讶地问。
“我的记忆其实特别差,我压根就不知道具体的路线,情况紧急,由不得多想,我也就乱窜一通,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这里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我过来。”
他自顾自地解释着,却不知,身后的她,被他吓得不轻。
“我形容的很吓人吗”
她轻轻点头,不敢出声。
“别怕,有我在。”
身前的火光映着她一席深黑色的衣裙,将她徐徐行进的背影,照得更加暗淡。
身后,重重帘幕衬得深红。
“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竟能一字不误地唱出来,看来你不仅是歌女,还是一位才女”
他对她,可谓是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她一点也不谦虚,扬起头,声情并茂,娓娓道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的看家本事,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我的致富锦囊,诗词格律三百篇,亦涉猎匪浅区区一首古相思曲自然是信手拈来”
“哦你自诩才女,但有一首诗,你一定不详。”他像是在挑衅。
“你且说说看”她自是无惧。
“那好,我出上句,你接下句,每上一阶,便作一回。除此之外,还得声情并茂地说出来,如何”他卖足了光子。
“正好我意”她成竹在胸。
她停下脚步,灼灼烛光,将她莹莹眼眸照得好生绚烂,听他轻吟。“死生契阔,”
她缓缓迈上第一级台阶,朱唇轻启“与子成说。”嘴角不禁流出一丝浅笑。
“李愚生辰那夜,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我向你保证,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李愚,你果然没有骗我,我们真的又见面了。
他眉目如画,眸子里满是深情,再念“执子之手,”
再启唇,却是如鲠在喉。烛光也变得破朔迷离,将她的视线模糊,“与子偕老。”
声音十分沙哑,炙热的泪珠,终是滑了下来。
“此刻你固然记得这些话,但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记得吗”站在殿上的他,回过头再看她,狐疑地问。
她努力点着头,抑制住不定的情绪,拉起嗓子苦涩地回答“我记得”
“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赠与你。”
收起眼中的泪花,她隐着一抹疑问,再次看向他时,清澈的眸子里不禁浮出喜悦,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羌笛。“是那只羌笛”
“从今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
她慢慢坐到台阶上,将红烛安放身边,怀中羌笛再现眼前,见羌笛,如见他颜。
凝视,瞳孔淌着夜的宁静。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李愚,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我们,隔山隔水,隔着茫茫人海,却因着笛声与歌声默契,终是重逢。
你立于青坡之上,纵情演奏。
我隐于人群之中,轻轻吟唱。
没有附加的演练,没有既定的曲目,只是凭着这份心照不宣,将这首古相思曲完美和上。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我在雨花台唱了十年,过往的听客每日如流,却终是落了一个知音难求的下场。
水榭歌台遭了毁灭,我也借此将自己说服,此生,不复唱,不复音。
可你这一和,便教我此生难忘。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暗暗下定决心,我要继续唱下去
因为,我认定了你,你是我一生的知音。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可你一朝不复,独留我一人,叫我如何去续此残音
红烛对泣,她将断句残篇声声念出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或许,这相思之曲,本就该一人演奏。
笛声终是断了。
红绸掠影,她哭成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