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什么也看不见,将身缩在一角,耳朵里不断有声音传进,慢慢意识到,那是毒蛇、蜥蜴、蜈蚣爬了一地。
黎桑绮春年,十二月三十日。
凤娓宫,蟾鸣殿,淬毒房。
千奇百怪之物乃至世间罕见掠眼而过,一股恐惧不禁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察觉到她的不同,漠沧无霜淡淡回过头,冷笑地问了一句“怎么怕了”
“没有”桃姬从唇边挤出轻松一笑,回“起初是害怕了些,但跟在公主身边有些时日后,就没怎么怕了。”
闻言,漠沧无霜不禁掩唇说道“你才在本宫身边待几些时日呀就敢这般大放厥词这些年来,跟在本宫身边的贴身婢女来来去去没个定数,你可知跟在本宫身边时间最长的婢女是多久吗”
桃姬摇了摇头,脸上露着浅浅的笑靥。
“满打满算,二十三天”
听此,桃姬不禁要问“这是为何呢”
漠沧无霜不禁停下脚步,目光慢慢扫过冷柜里一排纠缠在一起的毒蛇,朝她道“她们呀,一个个怕这些东西怕得要死,每次到淬毒房就跟要她们的命似的对于这种贱骨头,本宫自然看不上眼最后不是死在本宫的鞭下,便是被本宫当做试毒的白鼠。”
“看来奴婢运气是极好了”桃姬忽然自信地笑了。
漠沧无霜眉心一皱,有些疑惑,回过身继续往里走。细细想来,这丫头留在她身边的时间可不止二十三天
“你这死丫头,怕是明知故问变着法地一踩一捧”她蓦然回首,言辞凌厉,眼神却是柔和。
“奴婢岂敢”桃姬旋即停下来,做了赔礼的姿势。
“这世上,还有你桃姬不敢的哼”漠沧无霜嘴角不禁勾起一笑,继续走着“不过,当初若不是因着你这份大胆,本宫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
听此,桃姬眉心不禁微蹙,心弦仿佛被什么扣响
大片大片的血液,突然之间,将她清澈的眼眸染得鲜红。
白家老宅,死一般的寂静。
她骤然破柜而出,冲出门外,见到父亲、大哥、二哥横七竖八地倒在了院子里不省人事,泪如山崩,哭得伤心欲绝。
离开白家老宅后,她将街市寻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和两个姐姐还有她的柳嫂子
天色渐晚,荒郊里,难民扎堆。
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吼了一声“女魔头来了快跑啊”
此时,人影开始散落。
由于不知情况如何,她也只好扭头就跑。
跑到一半,听到身后几个邻家的孩子不断呼救着,便扭头倒了回去
“桃子救救我”
几个孩子连连得救,独顺子陷于泥潭,抽身不能。
“快抓紧我的手”
“别跑”
耳听身后风人马车声滚滚而来,她竭尽全力却怎么也拉不起顺子
两张污迹斑斑的小脸相对,炙热的眼神里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桃子,你快走快走”
“顺子,你坚持住,我一定可以救你上来的”
不久后,他二人疲软着身子方松一口气,未料,漠沧无霜的白凤奎狼已奔至身前
诡异的光忽然将她一双死寂的眼睛照得透亮,只手将顺子推向身后,拼了命地嘶喊“顺子你先走快”
“桃子”
顺子来不及叫住她,只能绝望地看着她一人将那白色的庞然大物引开
夜仿佛是在一瞬间降临,两对刀光般锃亮的眸子,展开了死亡的对视
约莫过去了十个弹指,漠沧无霜载着毒物的马车出现了。
漠沧无霜冰冷的眼神在四周一扫,遍野荒凉,唯剩白凤奎狼下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轮廓融在夜里有些模糊不清,但一双眼神却炯炯有神,格外明亮。
甚至敢与她对视。
抓了那么多童男童女,唯独这个有些不同。
“你不怕死吗”她冷笑地朝那小丫头喊了一句,不曾想,那双小眼睛将她盯得死死的,半天不说话。
身有孔武之力的大人见了她的白凤奎狼都要落荒而逃,她一小丫头竟然不怕有点意思
她吹哨将白凤奎狼引走,反手引诱“想活命吗想活命就过来”
小桃桃迟疑的眼神在漠沧无霜身后掩着白布的马车上一扫,小心前进。
不料,一块白布被漠沧无霜猝不及防扯落
她眼前一白,一大笼子的蛤蟆、毒蛇、蜈蚣等恶心的东西骤然充斥了她的双眼。
被吓得两腿一软,当即跌落在地上。
“噁啊”
漠沧无霜连同几个仆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手中鞭子将她下巴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问“叫什么名字”
她咬着唇角,盯着那双诡异的眼睛,迟迟不语。
“公主,这怕是个傻子,抓了也是个废物,让小人直接杀了吧”仆人说着,将刀操起。
“慢着慢着”漠沧无霜语调缓缓,朝那仆人使了个眼神。
再后来,她被拖上了马车,眼睛再睁开,已身在凤娓宫。
同那些大笼子一起被关在一间密室一夜,这才活了下来。
盯着冷柜里的东西怔了良久,直到公主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还怔着作甚赶紧跟上”
“是”
跟着漠沧无霜一直转到另一间暗房,两个人的步子才渐渐止住。
“这里奴婢好像从未来过。”
她一双好奇的眼神抬起,在小小的暗房里转着,剔透的方形器皿里爬着好多小东西,她却只认得蝎子
“这里可都是些好宝贝”
开了盖,漠沧无霜赤着手拨了拨器皿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吟着。听到耳畔开盖的声音,她意识一紧,骤然回头,“别碰它”
岂料,这一无知之举,险些教她丧命。
“奴婢好奇心重奴婢该死”
“那方器皿里装得可是至毒之物连本宫都不敢碰的东西,你竟然敢碰你可知,你要是碰了她,那可是会生不如死的”
“啊”
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眼神怯怯抬起,再看了一眼她口中的至毒之物
“这东西叫做骨噬,是自北漠以北的乌丹小国来的毒物,是毒蝎的一种。别看它形如米粒,这东西最喜在无形之中往人身体里钻。你方才手若是再靠近一些,保不定便有一只跳入你身,趁你不备,慢慢进入你的身体。你只当那是无痛之痒,却不知,后面死得难看那东西一旦入了你的身体,便会将你的骨髓、血肉一点点撕咬掉,慢慢将你折磨致死”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漠沧无霜不禁轻笑了一声。
桃姬不禁问“公主的身体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身,摆弄这些毒物便同把玩沙子一般,可旁人只是沾了一点便要当场毙命公主对这骨噬,难道也”
“要想掌控这毒物,本宫尚且差些火候”漠沧无霜正色道。
“既然它这般毒,公主为何还要将它留在这边”桃姬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这骨噬与寻常的剧毒不同,其毒液可是折磨人的好东西”漠沧无霜阴恻地笑了。“用不了多久,本宫便能彻底掌控它了若连这骨噬都被本宫降服了,那本宫才叫真正的百毒不侵”
烟花绽放,好似去岁光景。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巳正。
娘亲,爹爹,嫂子,大哥,二哥,三姐,四姐,小桃桃来找你们了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终是慢慢阖上
“五妹”
彻底崩溃
她拼了命地想要冲上雨花台,此刻却是抽身不能。
“白饵你是疯了么马上就要登台了,你又想干什么”侍月与纳兰红绡死死阻拦着,绝不能让白饵再出一点岔子。
“放开我”她嘶哑着嗓子喊着,盯着远处那具尸体,呼吸不能
“你们干什么呀前面就是雨花台,你们能安静些么要被风人盯上了,大家都得死”
“就是呀”
队形一乱,候场的歌女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不就是死了个婢女吗大惊小怪的
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狠狠拖出人群,一直被拖至小花台之后
她无处施展的拳头骤然烧了起来,想要与那人厮杀起来
重拳一出,却被那人平掌格挡住了,一张冷酷的眸子将她盯得死死的
“你是想让这里的人都和你陪葬吗”黎桑凤钰冷冷道“此刻你若冲上雨花台,不但成不了事,还会引起漠沧皇的怀疑到时候咱们都得暴露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下一刻我告诉你你若敢毁了我的计划,我第一个杀了你”
挨着玉栏,她身子斜斜倒下,跌坐在了地面
她的眼珠子像生了锈的锁芯,再也不会转动,目所能及,人潮涌动,繁花似锦开始寸寸冰封。
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的深渊一样万念俱灰。
“离开囹圄之后,你们都想做什么呢”
“找到小桃桃,带她穿越茫茫雪霭,去秦淮河畔折春花。”
仰头望飞雪,飞雪似杨花。
随后,她听见,尸体被士兵拖下去的声音;她听见,宫人冲上金庭清理台面的声音;她还听见无助地呼唤
四姐姐,四姐姐
撑着玉栏,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漠沧无痕,一剑之恨,千刀奉还
以天为镜,整云鬓,理珠花
以地为心,移莲步,起玉指
雨花台上,十八美人,皆身着艳丽五彩的衣裙,脸上胭脂比花艳。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她们犹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
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众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女子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唯独那女子眼神流光,慢慢滑向金庭,云手舞袖,起承转合之间,袖中匕首显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