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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复习一下上一章的内容,我们要记住的一句话就是,“当你出现不适的时候,疾病已经在你身上积累很久了”,这句话一定要记住。

    生病了不要拖,早发现早治疗。

    “今天,我们科主任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晚上老蔡在寝室里一边泡脚一边刷手机,好几天都蓦然不言的她,突然木木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一般情况下,主任之类的不会找实习生做事情。

    我们好奇了异口同声问道:“啥事儿啊?”

    老蔡依旧低着头刷手机,好像没听见,几分钟之后才开口,淡淡地说:“请我出去吃饭,说是要请我吃一顿好的。”

    可能对于像老蔡这样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各种邀约已经见怪不怪,我们炸了:“卧槽……!不是吧……?!”

    “因为什么啊?”也就我淡然开口问道。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对老蔡的各种桃花就有所耳闻。

    怎么说呢,老蔡吧……瘦瘦长长的女孩,运动风,飒爽而不失恬静,阳光男孩的气息中不乏女孩的甜美,就是……阳刚又妩媚,常常换一种风格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其实也算不上是多么漂亮,但总给人一种神秘的、与众不同的气质,像是年轻的皮囊下住着一个世纪老人的独特感。

    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只能说,喜欢她的男生都是有眼光的人。

    老蔡是第一眼好看,越看越精致的那种女孩,而且她不仅仅是外表好看,她的内心更是精致如瓷,内心世界很美好很强大,像一个女企业家。

    但是她从来没有男朋友,她不愿谈。

    但是我觉得她每次的抉择都是正确的,每一次拒绝都是有意义的。

    老蔡若无其事地添了点热水继续泡,“傻呀你,”两只脚丫子相互搓一搓,“人家主任都是有家室有稳定生活的人,为什么要约你出去吃饭?”

    我们望着她,既羡慕她的经历,又害怕这样的际遇:“为什么啊?”

    她仍旧刷着手机,一会儿后才发言道:“不过是看上你年轻漂亮呗,想找你打发打发枯燥的生活,像这样的人,你答应了他一次就有无数次,而且……”

    她拿起擦脚的白毛巾,我们都在等她的后文,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而且什么?”

    她倒是不急,慢悠悠地说:“而且……会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先是吃吃饭、送送东西,然后拉拉小手、轻轻小嘴,然后……”她顿住,端起洗脚水,“你们都懂吧。”

    “然后给你点补偿,是的,你确实毫不费力地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物质生活,”老蔡对着镜子涂面霜,“但你失去的会更多,而且是毫无意义的失去。”

    “他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找的你,你不答应,他还会去找别人,而不是因为你,才找的你。”虽然老蔡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但经验还是比我们老道。

    我内心是很想问她和解剖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问了她也不会说,反而是冒犯了别人的**。

    除了老蔡,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知道她们内心和我的心理活动肯定是一样的,都好奇她和解剖老师的绯闻。

    原来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大一我们上基础课,解剖是一个重点课程,一个星期有四次课,基本上每次解剖课都是四堂课连上。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十八岁,青春洋溢的年纪,嫩得像花骨朵,涉世未深,简简单单。

    解剖老师就是我前面章节讲的那位,因为手术接连失败,而离开医院回学校教书的那位老师。

    老师长得很斯文,白白净净,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在学校凡是上过他的课的女生,无一不是他的小迷妹,咳咳……包括我。

    老蔡是一个学霸,经常课间或者下课的时候会去问一些她做作业遇上的不懂的问题,这很正常,很多同学都回去问。

    异常在,老师向她示……一种不同于师生之间的感情。

    嫉妒,可能是女生的天性,就有很多怀着好奇心嫉妒心的女生整天跟在老蔡的后面,窥测着老蔡和解剖老师的关系,说三道四,让我们这些局外人不知真假。

    问题不在老蔡和解剖老师关系好,问题出在,解剖老师已经成家了,还有个八岁的儿子,老蔡那个时候十八,老师三十六,说得不好听一点,结婚早一点的都能生出来她。

    有同学说看到老师请老蔡在外面吃饭,情窦初开的样子,呃……情窦初开的样子是指解剖老师,老蔡一直都是那样话不多冷冷的扑克脸,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暖。

    风言风语,越传越多。

    我偷瞄老蔡的表情,她还是一副无所谓事不关己的模样,可能有些人天生的气质就比较吸引人吧,我心里这样想着。

    晚上十点多,我收拾收拾从宿舍出发去医院上班,每次迎着昏黄的路灯上夜班的时候,我的内心就很拒绝,万籁寂静,家家户户都开始熄灯睡觉了,我却要开始一天的辛苦工作了,仿佛快乐是别人的,睡眠和幸福也是别人的,我除了工作,什么也没有,工资也没有,地位也没有,像机器上多余的零件,每天被人清点,却不被需要。

    “瞳孔对光多少?”老师问我。

    我扒开这个被120送进来五十上下的女性的眼皮,称呼她老妇人吧,我扒开她的眼皮,瞳孔笔从眼角扫过去,另一只眼同样操作:“右3、左1,两侧瞳孔不等大,对光反射迟钝。”

    大家记住,两侧瞳孔不等大提示颅内有出血,很凶险,需要立即做处理。

    “开绿色通道,ct。”我接过检查单立马推着病人奔去ct室,病人在ct室内扫描,我在操作室里看,老师们让我去,是对我放心,我读ct片子还是读得比较准,诊断还是很准的。

    老妇人的片子,整个颅内散在的都是高密度(白色的)的亮块,记住,如果颅脑ct整个脑子,或者部分区域,都是白色的,白色的中间可以看到一些黑灰色的纹路,这样子的片子,提示病人有蛛网膜下腔出血。

    什么是蛛网膜?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说简单点,就是包裹你脑子、脊髓的一层薄薄的膜,包裹脑子和脊髓的膜有好几层,膜和膜之间的空间就叫做腔隙,蛛网膜下腔就是蛛网膜和软脊膜之间的腔隙。

    引起蛛网膜下腔出血的原因有很多,最常见的是颅内动脉瘤破裂、脑(脊髓)血管畸形破裂,简而言之,就是脑子的血管破了。

    回抢救室的路上,老妇人的儿子就慌忙地跟我描述他妈妈是怎么出现这种突然晕倒、意识不清、呕吐的情况。

    呕吐,如果说加上有意识上的问题,同时出现,那就提示可能是颅脑问题,颅内压增高引起的呕吐。

    “晚上洗好澡了嘛,我就给我妈吹头发,吹着吹着她就突然这样,”儿子前后说了一大堆在我们看来是废话的话,洗澡后吹头发,这一点就是诊断的辅助点了。

    “可能是脑动脉瘤破裂,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说道。

    他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是瘤呢?”

    “也有可能是血管畸形破裂,”我补充道。“严重吗?”他慌忙问,“很严重。”我说。

    在急诊,你会遇到两种人,一种是漠不关心病情的人,明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他还认为没事,另一种就是屁大点事就感觉要死了。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的是上次,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因为屁股出血来急诊,家里人围着抢救室的平车一圈又一圈,反复责怪道:“我们都出血成这样了,你们医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让病人等着死吗?你们还在那里谈笑风生的?!”然后举起手机一顿拍。

    我的内心和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时的心情是一样的:愚民啊,治得了你身体上的病,治不了你的思想!

    再说,最重要的一点,你这个屁股出血不能盲目止血的啊,还好是男性,女性屁股出血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一些(妇科、内科的消化道、外科的痔疮出血),盲目止血,看不到出血点是无法诊断你大爷到底是痔疮出血还是消化道出血,瞎嚷嚷啥,已经让消化科和普外科医生下来会诊了,又不是整个医院就你一个病人(原因参见前几章),医院很忙哒,有比你严重多了的病人,检伤分类,危重的优先。

    艾西……不要小题大做,也不要大题小作。

    脑外icu直接把老妇人收上去了,“我们不生产病人,我们是病人的搬运工。”医院所有科室,最讨厌的就是急诊科打电话会诊收病人,因为急诊从来没有时间观念,没有急症病人你就是休息,有急症病人你就得工作,准点下班?想都不要想!

    对我来说,送这个老妇人进病房还算可以,有天晚上,我一个人,拉一个至少有三百斤的男病人,高血压酒后颅内出血,在悠长悠长地走廊里,像纤夫似的费力地拖拉着他往前走,她家属也不管,任凭我一人之力把他送进脑外icu,送完之后,胳膊都要废了,你自己家里人,能不能上点心?

    快拂晓,120声声急促往我们这边赶来。

    车门一打开,“卧槽……”钻脑子的刺激性的气味,“什么情况?”我问,“喝农药的,乐果,一瓶半。”120急救人员答道。

    老师在急救车来之前已经接到电话,洗胃机已经准备就绪,120把病人从平车上抬下来,放在洗胃床上一躺,开始插洗胃管,会厌反射性地拒绝洗胃管的进入,“放松来,做吞咽动作好吗?”还是插不进去,又不能硬插。

    “他为什么喝农药?”我向家属询问。

    家属支支吾吾,“做梦有人叫他喝农药,他自己就去买了,晚上自己想想就喝掉了。”

    我真是醉了,做梦有人叫你喝农药,这是什么理由?

    “呜啊……”一声,他喷呛出黄澄澄的胃内容物,喷得插胃管老师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乐果的气味又重又持久,毒素可以通过皮肤黏膜吸收,被喷了又有什么办法,赶紧趁他不注意把胃管滑进胃里,好在是插上了,不然他就等死吧,要么就去花个几万十几万做crrt,把血液里的毒素洗干净。

    我越看这个喝农药的小伙子越不对劲,“老师,他脖子那里有条红红的,像勒痕,你看是不是。”我站在老师身后,对着她耳边,小声地说道。

    “是的,韩旭。”

    我为什么这么注意脖子上是否有勒痕?因为昨天晚上也是,有个因为呼吸暂停时间过长导致反应不佳的四十五岁的女人,也有可能是憋气时间过长导致脑缺氧,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以前有子宫肿瘤,七年前切掉了子宫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好,在家里面,”一面抓着他老婆的手后悔道:“我今天不该去出差的,我不该去机场的……”

    “她身体不好,又做过甲状腺切除手术,我太后悔了,今天不该走的……”

    那个被他紧握着双手的女人,又憔悴又丑,狗啃似的短发,男人般阳刚的面容,身材也不似年轻姑娘的曼妙,臃肿而且难堪,她的脖子处有一道深深的紫红色的勒痕。

    “我回家发现她的时候,她在阳台上,旁边有一条麻绳,头上套着塑料袋。”男人爱抚着拨开她脸旁的碎发,懊悔道:“我不该走的……都怪我……”

    她老公对她真好,我当时心里这样感触到,“平时在家都是我照顾着她,我今天不该去出差的,”这西装革履的男人,其实头发已经半白,可在我看来比任何男人都要帅。

    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情况?转交病人的时候要注意交代什么?

    你想想。

    “有自杀的倾向!”老师让我一定要和icu的护士交代这句话,我记在脑子里,“她情况不好,脑缺氧很久了,”等等一堆信息。

    “然后有自杀的倾向。”我此话一出,icu的老师立马紧张起来:“上约束带!”

    果不其然,这个小伙子也是想死想得不得了,洗完胃,我们抢救室里的人脑子都被乐果熏得涨涨的,他却开始闹起来:“让我死!让我死!”家里人上去压住他,谁压住他,他捶谁。

    在急诊,面对情绪崩溃的场面太正常了,嚎啕大哭、哀嚎都是正常。

    “什么情况?”120又送人来,“车祸,”他说,“老头子可能已经不在了,老奶奶还在,”说话间,老头老奶奶已经被推进抢救室,“三个人,三个人!”他提醒道。

    “嗯?”我疑问。

    “准备洗胃吧,肇事者因为跟老公吵架,吃了一百片安眠药,然后开车撞到他们。”120的人如是交代道,又补充道:“你老爷子的心电图等会给我一截,刚在车上太急了,没来得及留。”

    “好,”我说,转头便对老师说,“老师洗胃机别关,安眠药一百片。”我都能看到老师脸上的“卧槽”二字,大家都是心里mmp。

    五六点的时候,从后面工地上抬过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工人,用木板抬过来的,“干活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工友说道。

    其实他送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在了。

    常规抢救半小时,然后太平间的大叔就来把他推走了。

    这种,突然猝死,不是心脏问题就是颅脑问题。

    很不幸,他也是颅内动脉瘤破裂。

    颅内动脉瘤,有的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不破,有的人说破就破,它就像埋在脑子里的一颗定时炸弹,有可能一辈子,和它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也有可能下一秒就破,看命运,看运气了。

    那个喝农药闹自杀的小伙子被放在留观室了,那个因为和老公吵架吃安眠药撞车的女人也被放在留观室里,走廊里除了弥漫着看不见的浓郁刺鼻的乐果味道,还充斥着刺耳的哀嚎和怒吼:“啊……我撞死人了,你让我去太平间看看他……”“让我死,你们不要压着我!……”

    脑yin子疼,那个撞人的女人把自己的留置针扯了,要去太平间看看被她撞死的老爷子,我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穿着白大褂,我真想上去给她两耳光,大骂:“你特么自己想死就去死,喝了安眠药你干什么要开车?”

    奈何因为穿着白大褂,忍住了没说,“你要去看可以,你必须输完液再走。”我克制着自己,耐心地说道。

    她懊悔地哭着说道:“不要紧,我的这点小健康不算什么,人家都不在了,是我害得他们不幸的啊……我对不起人家,你就让我去看看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我,你现在后悔了?你妈逼你杀人了你知道吗?你当时喝安眠药为什么要开车?

    没给她去,扎了针,让她老实待着,赔不起,你就等着坐牢吧。姑娘,你一时冲动的代价太大了啊!

    急诊九楼有个病区,有的时候我们会上去帮忙,如果病房忙不过来的话。九楼打电话下来,呼两个人上去,夜班,上面人手不够。

    下面又太忙,只好我和另外一个年资较浅的老师机动。

    老师让我端治疗盘跟着她进特需病房,特需病房在这边的话,主要是给那些牢房里囚犯用,病房门口立着两位持械的特警,我是一个在交警摄像下可以自如操作的人,我怎么能怕特警呢?

    不紧张,我叫不紧张。

    老师在给囚犯换药,我在一旁看,老师处理好了之后就走了,我在后面处理床单位和垃圾之类的,那个穿着囚服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看得我莫名其妙的,心里毛毛的,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纳闷道。

    回污物室处理垃圾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治疗盘里,有一个卷成一个小卷的纸条,本着好奇心,我打开了它。

    看完之后,我后悔了,我不该打开它。

    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个手机号码和一句话:

    “麻烦帮我打一下这个号码:

    139*******1”

    回想到那个囚男意味深长的一眼相视,我心里翻滚起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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