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收了好几个夜班的小马扎,休了两天,再来医院上班的时候,听到保洁阿姨们在议论。
“阿姨……讲啥呢?”我凑上去,好奇地问。
一个阿姨神色紧张地开口:“小姑娘哦,跟你讲,最近不知道是哪个得罪了那些黄牛,黄牛占位的马扎半夜被收掉了,连续好几天晚上都是这样了。”陈述完又补充道:“黄牛生气了,小姑娘你最近要是上夜班,千万离那些小马扎远一些!”
我心里沉了一下,暗想道:“这不就是我么?”嘴上却答应道:“好,哎呀,要不是阿姨提醒我,我还不知道呢!”
阿姨们附和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家知道什么,肯定是不知道的啊,注意着啊!”
我点点头:“嗯嗯,阿姨,你们忙,我去交班了。”
急诊早班交班,当夜班的老师补充交班道:“听说黄牛最近想搞事请,听他们说……好像是因为医院有人收他小马扎,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反正门诊挂号离我们急诊最近,这几天上班还是小心着为好,别不小心遇上黄牛搞事请了。”
我心如擂鼓,这特么不就是我干的么,怎么搞?我要去跟老师坦白吗?
我还是怂了,心里像是揣着个乱蹦的兔子,上午一有时间我就司机想向老师坦白,终于找到一个空闲,“老师……”我丧丧地靠近我的带教老师,“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我满脸写着“我完了”“老师你也要完了”的表情。
“怎么了?”老师不明所以。
我顿了一下,“我……”为难了一下,我知道老师肯定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了,“老师……我好像犯错误了……”我如此暗示着,老师笑了,“犯什么错了?说说看。”她拍拍我的肩膀,鼓励道:“没事的,你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
我踮起脚,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说道:“那个……小马扎是我收的……”再一脸“麻烦大了”的表情看着她。
老师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也太牛逼了吧……”老师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韩旭,真的,不骗你,你是我这么多年带教以来碰到的最个性的同学!”“你敢去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老师这么一说,我的脸色就更沉了。
“老师!你别这么说啊!我现在可怎么办?”我赖上我带教了,“老师你可别走,我怎么办啊?”
带教想走,我立马跟在屁股后面,哭唧唧地说:“老师……”“你得救我,我是你的同学啊……!”
把带教搞得哭笑不得,“你别跟着我,你跟我也没有,我现在得问问领导,看她能不能跟主任打个招呼。”
说到我们急诊的主任,也是很牛逼了,黑白双吃,公安局的小警察跟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农厂”里的人也对他点头哈腰。
主任在九楼,是急诊的大主任,一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今日虽是风平浪静地过,我却心惊肉跳、战战兢兢了一天,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草木皆兵,以为黄牛要来揍我了。
如此以往,好几天都是这般风平浪静,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我第三天去医院上小夜班,在更衣室……
我们实习生是没有固定的更衣间的,换衣服的地方在二楼的一个没有门锁的储物间,好在还有衣柜给我们放白大褂,然后我这天去接小夜班……
我的白大褂上面被人泼了黑墨水,我第一反应没有想到是黄牛,我想应该是哪个跟我发生冲突的实习生干的,仔细想了一下,并没有跟谁发生冲突,再者这个换衣服的地方如此隐蔽,不是圈内的人不会知道,会是谁呢?
这衣服根本没法穿了,我随即抖落抖落,想把衣服口袋里的本子、笔抖出来,“靠……!”我不禁骂出口,我白大褂的口袋被塞了三四只灰毛的死老鼠,被我抖掉在地上。
我是又气又怕,这特么是谁?
我把衣服扔到地上,急匆匆下楼去找老师,“老师你能不能跟我到楼上去一下啊?”“我的衣服都给泼上墨水还塞死老鼠了!”
带教也是对我无语:“好吧好吧,上去看看。”
别说,还是年纪大一点有经验,老师上去看了一眼,拿出手机就拍照留证据,再嘱咐我不要声张,“你赶紧偷偷地把这个衣服收起来,也不要跟别人说,收拾干净,下去我还有干净的白大褂,给你一件穿,也不要让保洁阿姨知道,她们嘴可碎了。”
“我收拾起来,放哪儿啊?”
“你就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不要被人发现,也不要被别人当垃圾扔掉,就行了。”老师说完,匆匆就离开了,独留我一人在这储物间收拾我这墨迹斑斑的白大褂和死老鼠,我是想哭的,但我不能哭,哭会被别人看到,我要忍住。
要问我后不后悔收那些小马扎?
我只能说,要是再来一次,我估计还是会那么做。
“怎么了?”老邹推门进来,看我蹲在地上默默地系一个黑色的方便袋,便开口问道:“怎么感觉你心情很低沉呢?咋了?谁搞你了?”
我没说话。
“老师搞你了?”“还是病人搞你了?”她也蹲下来,“装的啥啊?”说着便要扒拉我方便袋,我一把扯回去,“没什么,脏衣服准备带回去洗。”说完便将它丢在门后面,故作镇定地说:“你别忘了提醒我,回头我把它带走。”
“哦好,”老邹人还是很nice的,“我回头肯定提醒你,你衣服在门后面别忘了带了。”随后又看了我一眼,补充道:“我总感觉你今天不对劲……”“问你,你又不肯说……”“拿我当外人了……”
“没有……!你别想多了!”老邹是和我同组的实习同学,只不过我夜班很多,她白班多,虽然我俩在一个科室,却见不上几次面。
一个夜班我都魂不守舍,还好有老邹不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放空自己思考究竟该怎么办,他能这么准确地,只泼我一个人的白大褂,显然是知道是我收的马扎,这次可能是个下马威,警告我少管闲事,他们已经知道是我干的,要是还有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打击报复……
我该报警吗?
带教老师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她是不是在帮我想办法?
这几天我谨言慎行、小心做人,生怕惹事,惹上祸端,“你这几天都怪怪的,怎么了?”老邹在茶水间问我。
我老是在想那些事情,免不了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嗯?”“没什么。”我说。
“你以前挺张扬的,怎么最近我感觉你干什么都畏首畏尾的?”越是不满足她的好奇心,她越是关注你。
“跟你讲了只能徒增你的烦恼,你还是不知道得好。”我说道。
她又说:“你门后面的脏衣服都放了好几天了,还带回去洗吗?”
“……”“带回去”我愣了一下,“差点忘了。”
后来,这件事情似乎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好像被人淡忘了一样,也不再是保洁阿姨们的谈资,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
之后,我跟老邹的班又变成交叉班,她白班我夜班,不搭班不相见。
这天夜里,我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装模做样地从门诊挂号窗口大厅路过,偷偷扫视周围可有蹲点的嫌疑人,悄悄地环顾四周,没发现异常,但我也不敢再收他们的马扎了。
“你不会是又想去收他们的马扎吧!”我一回头,发现带教跟着我,她一把拉住我,“你可别管那么多了!”
“要是那么容易管,保安他们早就管了。”“他们看你是个小姑娘没打你就不错了,几年前,医院有个保安大爷,因为收他们马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可惨了,你就别管他们,你管不了!”老师把我夹进胳肢窝,似骂非骂地说道。
“然后那个大爷就被辞职了,你是不知道黄牛的厉害,他们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他们不仅仅能搞定医院的人,还能搞定警察局的人,你以为你一个小姑娘能跟他们对着干了?”
我曾经以为这个社会是有爱公平的,这不是我认识的世界,不是我认识的社会……
我不发一言,老师继续数落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单纯!”
“我……”我不知该如何反驳,“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现象!”
“你没有什么看惯看不惯的,这个跟你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管它干嘛?!”老师严厉地斥责我,“你就当没看见,忘记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你在我手上平安度过我这边的实习,你平安,我也平安,干嘛非得找事情?!”
曾经在学校,听老师说医患剑拔弩张的矛盾冲突关系、一百多万一张的专家号黄牛票、骗到病人家财散尽的医托,我就嫉恶如仇,总觉得自己可以有所作为,然而并没有,现实是连为所当为都会被指责,只能装聋作哑无所作为。
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这样的令人作呕,生活会欺骗你,我不想再欺骗你。
你要去承认它、接受它,它就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因为它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有多少人因为接受不了生活**裸的丑陋而背离、放弃这个令人牵挂万千的世界。
“你不要再管了!听到没有?”带教松开我,“以后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允许到处乱跑!”
我没吭声,算是默许了罢。
如此,我便天天坐在我带教老师的身边,真真是做到寸步不离,烦闷死我了。急诊儿科最近转过来一个小实习医生,姑娘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和我很聊得来,她经常她老师那边一空闲,她就溜到抢救室坐到我旁边跟我嘀嘀咕咕。
“哎,你知道吗?就是我们值班室那个走廊,以前是妇产科人流门诊,我听他们说夜里面会有小孩子的哭声!”我压低了声音,“我一开始还不信!可我最近是真的夜里有被哭声吵醒,你说邪不邪?”
她一脸不信:“怎么可能?”“你要相信科学!”
我拿胳膊肘怼她一下,“真的!我晚上睡眠浅,有点声音就醒了,是真的有小孩子在哭,你想啊,那个时候,都几点了?至少都凌晨两三点了,谁还带小孩来输液大厅吊水?有毛病吗?”
她笑了:“谁说没有?我上一个科室就是儿科病房,晚上经常有家长带小孩过来开药去输液大厅吊水的,发烧嘛,家长担心嘛……哪有你讲的那么邪乎……”
我刚准备反驳她,“哎?”急诊医生进来叙话碰到我俩在这嘀嘀咕咕,“我的同学怎么又进来了?”指着她,“你怎么老是进来?”我俩赶紧就散了。
“我的同学怎么老是往你们这里跑?”急诊医生嗔怪道。
老师们笑而不语,可能是我们这边人多好叙话,诊室人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她突然又探出半个头,小声道:“我过一会再来找你聊天……”
“哎?”“你回去帮我看着,我叙会儿话。”急诊医生嗔怪道。
“说你自己同学,你不是也喜欢往我们这边跑?”老师打趣他。
“嘿嘿嘿……”他憨笑,“还不走?”“回去帮我看一会,我歇一会。”盯着实习生露出来的小脑门,责怪道。
小姑娘便缩回头,回诊室一个人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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