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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闹一则
    大黄昨天才在群里咋咋呼呼说她奶奶上电视了,今天突然又在群里呼嚎:“孩子们,我有个事想跟你们说!!!”

    一连打了好几个感叹号。

    “咋啦?啥事?”

    大黄发来语音,在那头的她,无助又害怕,言语间声音在颤抖:“大韩呐……今天我们二附院出医闹了,我们护士长被家属给砍头了!!!”我听得出她用力地压低的情绪和嗓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想,当时场面一定很血腥吧……

    “当时我正好从值班室上完厕所出来,快走到护士台了,突然有个男的直直地走进护士台,我们护士长正好一个人坐在那里签文书,”大黄现在的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从后面把我们护士长的头按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一刀下去……头跟脖子就连着一点皮!!!”

    不知道大黄是不是回想到了那个场景,她在手机那边大叫道:“把我吓得!当时就没了命地掉头狂奔!你知道吗?我在十一楼啊,我直接从楼梯一口气没命地奔到医院门口,我现在根本不敢回科室!!!”

    “大韩……”我听得出她的绝望,“我该怎么办啊?!……”一时间,我觉得我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可惜我又没办法穿越几百公里陪在她身边,“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把白大褂脱了拿着,你们科室现在出了这个事情,肯定也是很混乱的,你就不要回去,回去老师们现在也顾不上你,医闹的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所以,暂时就别回去了,防止他们误伤到你。”

    大黄在那边崩溃地哭了,哀嚎道:“我好害怕……大韩啊……我们护士长才三十多岁,她小孩才五六岁,你讲这一家子以后怎么搞噢……”

    “头直接被砍掉了,就跟脖子连着一点皮,我快疯了,我现在不想进医院,我怕害!……”

    后来这件事情也上了新闻头条,班级群、朋友圈里也都是给戴护士长点蜡烛,但是没多久这件事情就悄无声息地没有任何后续了。

    可能中国人就是这样,待血痕淡去就忘记了伤痛,也不长记性和教训,更不要奢望去反思和悔过,这件事情没过两三天就淡出大众的视野,被人们抛在脑后渐渐忘去。

    谁也不会记得,某医院里的某位护士长被某位医闹家属按在桌子上斩首的事情,可能只要是伤疤没有疼在自己身上,大家都不会去重视,这或许就是中国式冷漠。

    我不以批判别人、讽刺别人来显示自己的高尚,这样的伎俩更为可耻,令我感到更可悲的是,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我越发不愿为人民服务了。

    在崇高伟大和无私奉献之间,我选择了卑鄙,谁愿意为愚民奋斗奉献终生,谁就去吧,像我这样卑鄙的人是注定成不了伟人的。

    “你怎么整一天脸色都煞白煞白的?”老邹问我,“哦……”我其实只是一直在思考戴老师的事情,“你可还记得给我们上外科泌尿系统的戴老师?”我问她,“就是那个二附院的戴护士长,泌尿外科的那个。”

    因为外科是五六个老师共同完成她们擅长部分的授课的,老师很多,所以老邹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老师。

    “想不起来算了,”我并不是很想告诉她,想想还是告诉她罢,“二附院今天医闹,戴老师被砍死了。”说完,我便起身离开,我不想跟她两个人静默无言地一起消化这样令人难受的事情,更不想让她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谷和波动,留她一个人在示教室坐着,无言地震惊。

    还没等我走出示教室,“什么情况不知道吗?”她追问道,“不知道,当时我室友在场,被吓得不轻,她也没说,我也没问。”我推门走出去,慌忙逃离令我陷入沉思的情绪。

    我今天来来回回瞄到大青一直躲在茶歇间偷懒,“你怎么老是坐在这里?你什么班?”我到茶歇,看她还在这里坐着,“治疗班啊,”她不以为然地说,“你治疗班的老师不找你吗?”我好奇。

    “有什么好找我的?冬冬在,老师活儿都给冬冬干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大青刷着手机,“冬冬他是新职工,他又不要你帮他干什么,你在治疗室坐着也是坐着,还不如坐在这里,到点过去晃一圈不就行了?”

    “行吧,”我也不好评价或者指导她什么,“你注意别给领导逮到。”

    大青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玩手机,“放心吧,领导一般都不走这边,就护工阿姨们会偶尔过来坐坐。”她悠闲地说道,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详地预感。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上治疗班,治疗班的老师早交班一结束,“老师,我今天治疗班。”我站在她跟前跟她汇报道,“行!我知道了。”她回答道,然后严肃地问我,“昨天是哪个同学跟治疗班?”“怎么都没见她的人影?”她严厉地说,“昨天我来治疗室找了她好几次,她都不在,昨天上治疗班的是谁啊?”她问我。

    我怎么能把大青卖出去?那不就是猪队友了么,“我不知道……”我闪躲了她直视我的眼神。

    “今天这样,你端个板凳到治疗室来,今天,你一步都不可以离开治疗室,只要我来找你,我必须要看到你在治疗室里面。”她如此说,“不要每次同学一跟治疗室就找不到同学的人影。”

    这特么不就是个没有栏杆的监狱吗?

    “好的,老师。”我答应道,随后我便“噔噔噔”跑到茶歇间去端板凳,路上正好碰到上抢救班的大青,“你搬凳子干什么?”她一脸奇怪地看着我,靠,还能干什么?“托你的福!”

    我故作怒不可遏,“今天治疗班老师说,她必须时刻看到我的时候,我都在治疗室里面,一步都不可以离开。”

    我走近她身侧,小声对她说,“她刚问我,昨天治疗班的同学是谁?一天都没见她人影!”

    大青慌了:“你咋回答的?”

    我给了她一个眼神,“我特么能把你卖了吗?我说我不知道啊。”我端着板凳,“我跟你说,今天老子这样都特么是你昨天害的!”她一脸不好意思地、同情地看着我。

    我整一天白班,都被拘留在这二十见方的小治疗室里,配药配完、发完之后,把小板凳端到药车旁边,坐在小板凳上,靠着药车,大青从外面伸伸头探进来,“我靠……她还真的叫你一直待在治疗室里啊……”她没想到老师是动真格的了。

    “不然呢?”我幽怨地望着她,“我恨你……”她前后左右悄摸地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走进来,“老哥,我对不住你。”她见我生无可恋地劈着腿坐在小板凳,靠在药车上,同情地道了个歉。

    “我就说叫你不要坐茶歇偷懒吧……”我后悔道,“你特么就是不听,报应吧,就是报偏了,报到我头上了……”

    她幸灾乐祸混杂着羞愧和哭笑不得:“怪我怪我……回去给你送好吃的补偿一下你,我先出去了。”

    在治疗室里又不让玩手机,里面还就我一个人,又不给我出去,上厕所还得跟治疗班老师打声招呼,我一个人坐在里面百无聊懒,无聊得快疯了,冬冬时不时会进来配药,“我帮你吧。”我见他带着一筐药进来,便站起来要帮忙。

    他看看我,“不用不用了,小姑娘,”其实他也就顶多比我们大五六岁,叫我们小姑娘有点奇怪,“你坐着吧,活又不多,我一个人马上就干完了。”

    他不让我帮他,治疗班老师突然冒头进来,见我坐着什么都没干,冬冬一个人在干活,便伶牙俐齿地说:“同学,你把这个溶掉吧。”她把药框里面两小盒人纤维蛋白原拿出来给我。

    我心想,这还不好溶么,打点生理盐水进去上下晃一晃不就好了吗?看来老师还是心疼学生,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老师压根不心疼同学,这两瓶人纤维蛋白原我近乎溶了四十多分钟她才说可以使用。

    “这个没那么好溶解的,”她说,我心想,能有多难溶?我多晃晃不就行了?“这个得放在手心里慢慢地搓,用手的温度慢慢搓才能溶掉,还不能摇晃,摇晃的话就不能使用了,就是得一点点慢慢溶。”

    她把两个跟爽歪歪饮料瓶差不多大小的人纤维蛋白原注射好生理盐水后,交给我,“搓吧……”我以为我搓个三五分钟就应该可以了,光搓太慢了,也不见溶解,我搓了十几分钟,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不好溶吧……”她说,“不是不好溶,是它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溶解,何止是慢?我就没感觉它溶解了,还是这么一块。”

    两小瓶药水,“老师,我能把它放到震荡器上面溶吗?”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了,“不可以,这样这个就变性失效了,哪还能静脉注射呢?”说完,她还风凉地补充道:“必进这个是要进到病人身体里面的,还是要严谨!”

    你特么要严谨,你自己来严谨啊?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手都搓酸了,她还说风凉话,我怼道:“那我原来在肾病科,科室还用微波炉加热腹透液呢……”(这是两个性质的概念,用微波炉加热腹透液是可以的)

    她回怼我:“那照你这样讲,输血的时候,从血库拿出来的血也用微波炉加热给病人打到血管里?”“那不就成鸭血汤了?”

    一时间怼得我无言以对,“该规范操作就规范操作,不要想着偷懒走捷径。”她酸我道。

    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情好么?不走捷径,你倒是拿着工资,活儿都给同学干了,你别走捷径呐,我真是受不了上海妇女的一张嘴,她说的道理也都是对的,可就是让人听着刺耳朵。

    我一整天在治疗室里都被她安排做一些又费体力又费工夫的活儿,累得我是直不起来腰、站不住脚,“我艹……终于快下班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让我又想到手术室里的任老师交待我能早一分钟下班,不拖一秒。

    我期待地盼望着四点的钟声在我心中响起,万万没想到,后来出了个小差错,雷雷,就是那个在文中只出现过几次的姑娘,因为她话真心很少,好言寡语,动作不多,勤勤恳恳,不做错事,所以她的戏份很少,本分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下午三点半左右的时候,雷雷私自离开icu跑到医院罗森便利店去买暖宫贴了,然而她私自外出没有经过任何一个老师同意,也没有跟任何老师打声招呼,她心想,就出去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要不了几分钟,不巧的是,正好被领导撞到了。

    雷雷不认识领导,但是icu跟其他科室不一样,我们上班要戴蓝色的一次性圆帽,普通科室不用,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哪个科室的了,再者她正好穿了icu紫色的工作服,都不用看帽子……

    大领导找到icu的小领导询问事情的情况,小领导也懵了,不知道啊,小领导就去问icu的总带教,总带教找到雷雷的小带教老师,小带教说同学没有跟我说她要出去,我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就变成了实习生擅自离岗。

    医院又反馈给学校,学校领导让学院领导负责给实习点的同学们做思想汇报,于是我们除了中间加了一次学院领导走访实习点,还多了两篇一千字的实习反思小结……

    晚上回去,雷雷就在群里忏悔:“兄弟们,我不该今天擅自离岗,让你们跟我一起挨训,我检讨。”

    “没事的,你姨妈来了肚子痛出去买个暖宫贴又怎么了?”大青替她打抱不平,“她们就是小题大做,艾西……”

    老邹是我们四人小组的小组长,也跟我一个宿舍,她冷着脸翻看着群里的聊天对话,“以后原则性地问题,还是不要再犯了,有什么其他小问题,我们几个都互相帮着圆过去。”我在群里如是说。

    “是的,就是这样,原则问题不要犯,小事情大家互相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老邹应和道。

    雷雷发了几个腼腆的表情包,“那你们以后一定要看住我,提醒我不要再犯错误。”她这样说,“也别太在意了。”我说。

    一个老实的孩子,犯一个错,能忏悔愧疚半天,但是,熊孩子犯错从来都是理直气壮要求别人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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