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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陈恒义回头看陈忠民的眼光就像看到了圣人。这孩子,不得了。
    严格来说,是书籍让陈忠民变成异类的,而上学读书是问题的源头。为了让他上学读书,家里人可是费了很大的气力下了很大的决心。六岁了,陈忠民到了上学前班的年龄,家里人欢天喜地地为他准备着上学的书包铅笔本子,姐姐还为他缝制了一件新衣裳。可是一听说自己要多半天离开父母,陈忠民感到非常的恐惧。上学那一天,陈忠民打死也不去学校,她抱着母亲的腿哭的撕心裂肺让母亲不忍卒听,最后母亲心一软就没有按时让陈忠民去学校报到。方老师也知道陈忠民是适龄儿童,一见陈忠民没有来,就上门家访给赵玉霞讲了一大堆上学的好处并且说这是国家的要求。方老师是一位女老师,很温柔的性格。赵玉霞也上过学,也知道很多穷人家的孩子通过读书博取功名的事实,秦腔里唱的就有这样的戏文,可是孩子小,根本听不懂这个道理。听不懂怎么办,看来只有来硬的了。一看母亲决绝的态度,陈忠民看着母亲的眼睛不断哭喊着妈妈摇晃着赵玉霞的大腿一副可怜相仿佛要生死离别。赵玉霞也哭了,任凭陈忠民再怎么踢打,陈恒茂最终还是把他抱到了学校摁到了凳子上。望着孩子远去的影子,赵玉霞禁不住嚎啕大哭说我娃上个学真可怜。

    坐在教室里,陈忠民只有恐惧。不见了父母,陈忠民就像狗离开了主人也不敢汪汪乱叫了。但方老师并没有打他骂他,每天就是在黑板画些棍棍叫他们念1念横,回家了就让他们写1和横,并说前面那个1是数学,后面这个横是语文。渐渐地陈忠民消除了害怕的心理,再加上他画的1和横经常受到方老师的表扬,他竟然成为了班级里最活跃的一个分子和孩子王了。

    最大的问题来了,陈忠民一开始就用左手在写字,而且老是斜着身子。为了让陈忠民喜欢上学校,方老师一开始并没有给他纠正这个错误。现在看陈忠民安定下来了,她就把这个事情提到了议事日程。可是当方老师给陈忠民纠正错误的时候,陈忠民的倔脾气犯了,他说我这样写字好看,我不改。方老师说,人家都是从左往右,你是从右往左,你说你和人一样不?陈忠民看了看别人写的说不一样。方老师就问那你该不改,陈忠民说不改。方老师气得骂了一句真是个倔怂说你要是不改就让狼把你吃了,以后也没人要你,包括你大你妈也不要你。陈忠民看着老师说你胡说哩。方老师严肃的说,老师就不会胡说,你不行回去问你大你妈去。方老师提前给陈忠民的父母把这个情况说了,赵玉霞说没问题,一定配合老师。陈忠民回去问父母了,陈恒茂和赵玉霞就照老师教的把陈忠民吓唬了一顿,陈忠民这才开始纠正自己的错误。练习了一年费了方老师好大的劲,在陈忠民上到一年级的时候,他终于习惯用右手了。

    一年级,陈忠民的班主任仍然是方老师,不知道是因为陈忠民长得好看,还是他比较活跃学习好,方老师就选他做了班长。做了班长的陈忠民年年被评委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奖状贴满了窑洞,后来虽然换过班主任,但陈忠民一直是班长,班里的孩子都服气他。只要是投票选举的事情,他总是票数第一,村里人就说这孩子将来能当官。

    到了三年级,陈忠民已能认识一千多个字。这一千多字就好像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帮助他打开了那些厚重的小说杂志,虽然这些借来的书籍还有他不认识的字,但他连蒙带猜总能消化个**不离十。从此,陈忠民一头陷进这些书籍里沉醉地不能自拔,到了五年级的时候,他已经能一天一夜看完一本二十万字以上的小说了。他到处搜寻各种书籍杂志报纸,只要能借到手的,不管是什么内容,他都要一口气把它看完,实在无书可借,他就看***选集。***选集人手一册就在自家的柜子上,没事的时候,他把***选集一到五卷读了三遍。无书可读,他简直不知道怎么活。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陈忠民喜欢看书,而且知道他是村子里看书最多的人。爱看书的孩子自古以来被人们认为是有出息的孩子和有出路的孩子,他们对陈忠民既敬且畏。读书能明理,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人绝不简单。在陈家村,读书人无一例外受到人们盲目的尊崇。陈恒茂大字不识一筐,儿子却能能看砖头厚的书,他对儿子是既敬且畏,但感觉两个人心里的距离越来越远由此产生了一丝惶恐。但陈恒茂是文盲,不知道陈忠民看的书并非学校里老师要求看的书籍,而是《水浒传》、《艳阳天》之类的课外读物甚至有些还是学校禁止看的书,这些对谋取一个光明的前程没有直接帮助。幸亏陈忠民学习成绩很好,于是大字不识一个的陈恒茂就放任他的行为并以听到别人说陈忠民是一个读书的料而自豪。现在,家里冷不丁出了这么一个能看书的人,也算是填补了几辈人的空白,陈忠民的爷爷也是一个文盲。这件事情可不简单,这可是革命性的事情!陈恒茂感觉到村里人因为这个对他都另眼相看了,但他认为孩子念几天书将来能记个账就行了。万一发家致富了,必须要有个账房先生。但也有八十岁的陈宏泰一见孙子看书就火冒三丈,他几次把孙子的书撕扯成碎片摔到孙子的脸上,骂孙子狗日的看书有啥用,然后挥舞着手中的杆子赶孙子去劳动,他认为只有劳动才有收获,其他的都是扯淡。陈宏泰只有一个儿子还是疯子,三个孙子基本靠他来经管,他已经烦透了这种生活。

    村子里大字不识一个的不是陈恒茂陈宏泰两个人,成百的人写不出自己的名字,而陈家村的总人数不过才三百五十多口。

    看到陈忠民这么有出息,陈恒义也觉得救了一个应该救的命,他特别喜欢这个侄子。只要去逛会,陈恒义总要给陈忠民买些油糕拐枣花生瓜子偷偷递给他看着他吃,别的孩子可没有这个待遇。陈恒茂可从来没有给孩子买过这些吃食,他也想买,可是日子怎么过,买不起呀。买了这些东西就买不成柴米油盐了。陈忠民见了陈恒义伯伯亲地不行,见了父亲总是畏畏缩缩的。

    陈忠民喜欢来陈恒义的窑洞玩,因为陈恒义总有好吃的给他留着并且不约束他的行为给他充分的自由。陈恒义对孩子没有父辈人的架子,见了他们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就像个老小孩,这让陈忠民他们感觉很舒服很放松很亲近。而老父亲见了他要么没有话,要么说他这个不对那个不行让他感到很失败很憋屈。陈恒义说话做事明显比父母有见识有水平,他最喜欢以讲故事的方式教育陈忠民他们,陈忠民他们也特别爱听故事。他们听过后总是会说故事里的人这个好那个坏,然后陈恒义问他们怎么办,他们就说要学好人不能做坏人。陈恒义就说这就对了么。

    有一天,陈忠民问了陈恒义一个惊天的问题,把陈恒义也吓的目瞪口呆:“伯伯,你说为什么天总在上边,地总在下边?”

    听了这话,陈恒义回头看陈忠民的眼光就像看到了圣人,他突然觉得陈忠民真不是一般人。以前也有这种感觉,但都没有这一次感觉这么确实这么强烈。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真准。这孩子,不得了。

    “你说为啥?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哩,你的脑子咋能想出这么个问题。”陈恒义大惑不解。

    “天轻地重,天尽是空气,地上全是土和石头。”

    “这不就对了么,还问伯伯,我忠娃灵得很么。”陈恒茂其实清楚也不清楚,他感觉陈忠民的回答既简单又意味深长。

    “伯伯,你说地都是一样的,为啥长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呢?”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经地义么。”我的妈呀,这孩子今天是得道了还是中邪了,怎么净问些这么大的问题。陈恒茂胡乱搪塞头上已经冒汗了。

    “那为啥种瓜得的是瓜,种豆得的是豆?”

    陈恒义感觉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不知道复杂的该怎么样回答,只能简单回答:“因为瓜是瓜豆是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凡是有因就有果么。那我民娃说到底为啥?”他又把问题甩给了陈忠民。

    “哦?这样呀我也不知道。那为什么麻雀比鸡飞得高?

    “麻雀轻灵呀。”这个问题把陈恒义逗笑了:“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或许将来有大出息。”

    “嘿嘿。我将来要当个大官,跟***一样。”

    “哈哈,你看你先人坟里有没有那脉气,但也许我娃还能成哩,不管咋样,说明我民娃有志气!好好念书,争取将来当个大官。”陈恒义摸着陈忠民的头尽是喜欢。

    “这次我考了班里第一名呢。”对伯伯,陈忠民从来不用忌讳什么,也不用谦虚,总是直言相告。

    “好!真好!听说你还是班长。”

    “是的。我班的小孩可听我话了。有时候老师说话都不灵,我说他们听,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听了这些话,陈恒义看了陈忠民两眼,然后严肃地说厉害个屁!这种思想千万可要不得,目无领导和尊长无论怎么说都不对,你可不敢胡张狂,一定要尊重先生,古代人见了先生都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哩。

    “嗯!我知道啦。”只要陈恒义伯伯认为是对的,那它一定就是对的。

    “你必须听老师的话,‘天地君亲师’这是人们自古以来祭拜的对象,表示人们对天地的感恩、对君师的尊重、对长辈的怀念之情。如果连这些秩序都没有了,社会就乱了。”

    “社会秩序?”陈忠民似懂非懂,但认为陈恒义说的是对的。

    “就是哈数!凡事要有哈数!你认了多少字了”关中人把讲规矩叫将哈数。

    “有一千多个字了。”

    “那伯伯问你,‘穰人’的“穰”咋写哩?”在关中,人们说“穰人”就是嘲讽人的意思,这是关中方言。

    陈忠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挠了半天头就是写不出来这个字。

    “不张狂了吧,啊!世上的学问深得很,你一辈子都学不完。”

    “这个方老师没有教过,陆老师也没有教过。”

    “没有教过你就可以不会?老师没有教过你吃饭你咋会了呢?”陈恒义说着话的同时在地上找了一根小柴棍在地上写出了“穰人”两个字。

    “吃饭谁不会。”

    “你生下来就会用筷子么,社会大得很,学问多着呢,要好好向社会学习呢,处处留心皆学问,人情练达如诸侯,可不敢骄傲自满故步自封。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忠娃好好学,将来一定要把这个穷根从苦海里拔出来,人狂没好处,老鼠狂猫咬住。”

    “我知道伯伯的意思了,我一定好好努力,将来干大事,再也不骄傲了。”

    “这就对了么,不敢胡骚情。”陈恒义摩挲着陈忠民的头。

    陈忠民小学毕业了。村里小学毕业的,连同陈忠民一共十二个人,想上初中的只有三个人。陈忠民是想上初中的其中一个,但三个人中陈忠民家条件最差,他家甚至比不上不想继续上学的九个人家的日子过得好。上学是要钱的,过去是,今天也是,只不过比现在要的少一点。从这一点讲,陈忠民是最不应该上初中的人。可陈忠民非要上。

    要不要让陈忠民继续上学,父母却有了不同的意见,最后闹到要通过家庭会议来讨论解决,会议在生他的窑洞里召开。

    “不念书了,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念也是白念,回家劳动还能挣工分,还能省出点油盐钱。”这是父亲陈恒茂的意见。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娃念地好着哩,为啥不让念。念!砸锅卖铁也要念。”母亲说。母亲读过小学,认识不少字,这一句话她记得最清楚,也经常说,今天她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问?

    “不念有些可惜,念吧又没有出路,我也不知道中不中。”赵玉霞是河南人,她不知道今天要可怜谁。

    “念!怎么能不念!将来也许还能当个教书先生哩,还可以招干。上一次铜官煤矿在咱们村子里招人,人家要求必须是初中毕业,我是小学毕业,人家连报名都不让哩。”姐姐陈秀芹说话斩钉截铁:“没有钱,我这里还有几块钱的私房钱给忠娃交学费。”

    “好!秀芹说得好!”陈恒义大踏步走进了屋子:“还是我秀芹识大体看得远。世事难料,艺不压身,你看我小时候学的功夫,打仗的时候就用上了,现在国家好坏一个月还给我有一些补助哩,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多好的日子。上!就这么定了。真的端上了铁饭碗,这穷根就算从苦海里拔出来了。”

    “你说了算么。你是谁么!”陈恒茂也笑了,陈忠民笑着说伯伯好。说到底,陈恒义才是这个家的主事人。

    虽然父亲答应了,但是姐姐还是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了,这个钱并没有拿来去交学费,而是给升入“高等学府”的陈忠民扯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穿上这样的衬衫陈忠民显得体面走到人面前就不寒碜了。陈忠民骨子里是一个爱体面的人。

    陈忠民终于成了初中生。陈忠民不但成为了初中生,后来还成了高中生。初中学制是两年,高中也是两年。十年寒窗下来,陈忠民和村子里的孩子越来越不一样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学习读书使他说话做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中,陈忠民是推荐上的学,上高中主要看的是家庭出身,成绩是次要的。陈忠民家是贫农,学习也好,上高中顺理成章。

    初中高中要的学费很少,虽然学费少,但没有人说这个学费可以不交。学费在别人家没有问题,但在陈恒茂家就成了问题。

    虽然是问题,但不是大问题,养个猪卖个羊就筹够了,有时候少不了要给学校申请推迟交学费的时间,学校说没问题,陈忠民就这样艰难地坚持到了高中毕业。

    学校可真是锻炼人。在学校,学习是一个方面,各种政治实践活动也非常多,另外还要参加义务劳动,以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虽然德育挂帅,但是期中期末考试还没有取消,而且班级内对成绩还要进行排名。

    虽然学习成绩被放到了一个不显著的位置,但老师宣布排名位次的时候,陈忠民仍然感到紧张。别人不一定重视成绩,但陈忠民把学习成绩的好坏排在了第一位。他的心情总是随着成绩起起伏伏。

    初中和高中,陈忠民成绩一直很好。陈忠民的作文写得最好,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读,同学们都把他看成了未来的作家。有些同学不会写作文,经常请陈忠民代笔,陈忠民乐意代劳。陈忠民成绩很好,其他方面也很好。

    有一段时间学校突然开始抓学习了,说马上要凭考试上大学。班主任何老师和陈忠民顿时感到春意浓浓。那种气氛,陈忠民感觉就要柳暗花明又一春了。

    可惜不久又恢复到了原状并没有进行高考,陈忠民很失望很忐忑。他感觉国家的政策变得太快了。这政策怎么说变就变呢,这样好吗,陈忠民不敢问任何人。

    陈忠民拿回来的奖状贴满了窑洞,每一个来到他家的人都禁不住要啧啧称赞一番。陈恒茂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受用的。这个家没什么夸赞的,唯有孩子还是一个亮点。人总不能一盖子捂死,你得给他留一个透气的小孔。

    后来高中比初中多了一门英语,虽然整体不错,但陈忠民的英语没有政治语文和数学学地好。

    从一九七一年开始,国家改为从工农兵中选拔上大学,推荐上大学看成绩,更看出身,陈忠民出身好,学习也好,陈恒茂从这里看到了陈忠民被推荐上大学的希望。陈恒茂想,陈忠民要是真上了工农兵大学,那可是家族历史上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自己可是大字不识一个呢!自己的先人也是几代白丁呀。可他能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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