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义有一身的功夫，十里乡也有爱好武术的，他们之间的交流切磋自然是不可少的，这样就在陈恒义周围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他们定期不定期在他的院子里切磋聚会，适逢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孩子都会前来观赏他们舞刀弄枪，陈恒义从来不赶他们。不但不赶，孩子们的围观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对陈忠民这样的男孩子来说，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他们对于别的兴趣不大，但对枪棒刀剑兴趣绝对浓厚，看着人家耍枪弄棒，他们巴不得也有这么一身功夫打遍天下。

    女孩子当然也喜欢看热闹。农村的文化生极度地贫乏，最多就是能够放映几部电影和唱大戏。电影不是《南征北战》，就是《地道战》，不是《地道战》就是《地雷战》；村里排演的几台样板戏，也无非是《沙家浜》、《红灯记》之类，看得多了也没兴趣了。这种情况下，陈恒义的真刀真枪的武术切磋，无疑对他们具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每逢这个时候，陈恒义的院子里男女混杂，人山人海，热闹的就像过会一般。

    又逢武林聚会，陈忠民早早就赶到了陈恒义的院子里，不大爱凑热闹的陈小燕今天也来了。陈晓燕的出现多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男孩子们都偷偷地瞅着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陈忠民心里清楚，他不禁有些紧张，只怕被情爱控制的陈小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赶紧出门走到了巷子里。陈忠民漫无目的地在巷道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又去了陈恒义家。陈忠民走进陈恒义家的柴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陈小燕眼巴巴的看着大门口，当她看见陈忠民再次走进了这个破落的院子时，禁不住两眼放光，脸色显得更加红润娇羞。陈忠民看见人多赶忙低下头避开了她炙热的目光。

    这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这个陈小燕，真是不要命了。

    “让一下让一下！”

    为了给耍拳的腾出一块地方，陈恒义把孩子们往外赶了赶腾出了一片地方，然后叼着烟袋锅子一挥手，一个耍刀的小伙子眼看着他走到空地中间扎了个起势就开始了表演，大刀片子随着小伙子的上下腾挪颤颤悠悠，大家的目光也齐刷刷的看着这个系着红飘带闪着寒光的大刀片滴溜溜转。

    这个时候，陈小燕悄无声息地走到陈忠民后面，把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了陈忠民的手里并轻轻地拂了一下他的手背，陈忠民感到了小燕滑腻的手心手指禁不住心头一荡，他热血沸腾如同电击，然后迅速把纸条装进了裤兜里。

    等表演的摊子散了，陈忠民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赶紧打开了纸条：“后天，北沟里沟口见你。”陈忠民看过闭上了眼睛，但眼皮发狂一样地跳动，鼻子里喷出的热气能把鼻毛烧焦。

    夜色迷离，窗外繁星点点，陈忠民的心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他浑身发热备受熬煎，后天终于有机会和亲爱的小燕单独见一面享受一下爱情的甜蜜了，那应当是天堂一般的感受，虽然有风险，但是值得一试。

    不管了！就是死了，也要去！

    仲平公社召开全年总结表彰大会，会场设在镇上的露天电影院里，总结表彰大会既是一年一度的总结，又是一年一度的思想教育活动，公社书记要在会上发表讲话。这一天，全公社的社员和各主要学校的学生都要停工停课来参加，每个大队事先都被安排好了固定的位置，陈家村当然也不例外。

    临近开会，生产队长在广播里通知了好几遍，反复强调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要求全村的人都要去参加接受再教育，他说总结表彰大会谁要是不去，那就是思想有问题，更不要想给你记工分了。

    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什么热闹可看，这唯一的总结表彰社员们也不会放过。听说，公社还请了县剧团的名角来压台子哩。

    当然，有表彰就有批评，今年又会是那一个村子的倒霉蛋要站在台子上被教育呢？问题是这几个人还要挂上白底黑字的牌子站在解放牌汽车上被游街示众。等会议一结束，这些人的故事一个月内都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也是会议的重要看点。

    小燕的父亲和陈文泉是伯叔兄弟更是好朋友，她从父亲嘴里早就知道了开会的准确时间。对她来说，关键不是开会，关键是这个时候村子几乎是人去楼空，留下的，只会是那些老弱病残出不了门的人，这是约见陈忠民最好的时机，平时到处是人，他们也怕。

    陈小燕终于熬不住了，汹涌的爱的潮水不可阻挡，要是再不能拉拉陈忠民的手，她就要疯了。

    等点过名，趁着大家都看着台子上的热闹，陈忠民找了个上厕所的理由，就急匆匆溜出了会场，旁边的陈小燕一看也紧跟着他也远远的跟了出来。大会现场人山人海，走了个把人，不会有人注意，即使你上厕所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也是不可能，你的有利位置早已经被后来者抢占了，想要也要不回来。况且台子上的“戏”正演得精彩，更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阳光灿烂，今天天气真好！

    秋天的景色是饱满的，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成熟的果实挂满枝头让人垂涎。但两个人无心欣赏它们，他们其实也是成熟的庄稼。两个人在绿色的包围中一前一后远远相随着往北原上走去，很快他们走到了浓荫蔽日的山口，陈忠民一看四下无人就停了下来，小燕赶忙赶了上去，陈忠民颤抖着拉住了小燕的手，小燕低下了头羞涩的笑了，牵手让她浑身发烫。

    多少次梦里就是这么样的场景，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他们的手心水淋淋热乎乎的互相感受着。陈小燕的手润滑娇嫩，而陈忠民的手是那么的厚实宽大温润。手碰手使他们浑身燃烧了起来。

    两个人含情脉脉的肩并肩往沟底走去，最后那片茂盛的野草树木终于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走到野草深处，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这个时候，陈忠民的手一用劲，陈小燕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小燕情不自禁的抱住了陈忠民的腰，陈忠民自然搂住了陈小燕圆润的肩头。

    陈小燕的头发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息仿佛迷药让陈忠民醉得一塌糊涂。看着心爱的人，陈小燕闭上了眼睛，那颤悠悠的睫毛让陈忠民的血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

    “我要死了。”陈小燕流着眼泪说。

    “我们一块死！”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小燕终于抬起头痴痴的看着陈忠民说“忠民哥，我只想跟你好，我想让你好好看我。”

    陈忠民轰的一下血上了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小燕，我要和你好一辈子！”

    陈小燕一听，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一把抱住陈忠民的头就哭泣起来。

    云端，无比鲜嫩的芳草绒绒地覆盖着溪流潺潺的峡谷；天际，高耸入云的山峰昂首挺立。但熊熊燃烧的大火并没有烧掉最后那一丝绷紧的弦，美丽的自然风光并没有遭到破坏，一切还是原来的风貌美好如旧。

    爱情使陈忠民对土地重新唤起了一种深厚的感情。是的，他本来就是土地的儿子。他出生在这里，在故乡的山水间度过了梦一样美妙的童年。后来他长大上了学，身上的泥土味渐渐少了，他和土地之间的联系也就淡了许多；现在，他从小燕纯朴美丽的爱情里，又深深地感到：他不该那样害怕在土地上生活；有了陈小燕，生活依然是美好的！

    尝到了爱情甜蜜的滋味，陈忠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了。一有机会，陈忠民和小燕就在村外的庄稼地里相会恨不得融进小燕的身体里。他们在密密的庄稼地里，有时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默默地沿着庄稼地中间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站住，互相亲一下，甜蜜地相视一笑；走累了的时候，他们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陈忠民躺下来，用愉快的叹息驱散劳动的疲乏，小燕就偎在他身边。用手梳理他落满尘土的乱蓬蓬的头发；或者用她丰润的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轻轻地给他唱那些熟悉的秦腔眉户小调。

    陈忠民每天都沉醉在这样的柔情蜜意里，远走高飞出人头地的想法早已退得爪哇国去了。只是有些时候，当他想起过去的理想，他的心才猛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疼痛，她感到自己真的堕落了。一股苦涩的味道翻上心头，顿时就像吞了一口难咽的黄连让他兴致全无。

    处在矛盾中的陈忠民情绪极不稳定，这让捉摸不透的陈小燕极度不安，她不敢问陈忠民，只怕陈忠民说出我不爱你几个字，只能更加小心地被动地迁就着陈忠民，这也让她也陷入深深的自卑当中，深切地感到了两个人巨大的差距和前景的不确定性。

    但陈忠民尽量使自己很快从这情绪中解脱出来。如今收获了小燕，足以抵消失去的一切，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生的意义应该体现在很多方面，不仅仅是仕途和大学。

    陈忠民和小燕沉浸在爱河里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在他们的意识里，已经没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分别，田野里、山沟底、草丛中、树林里到处刻印下了他们的足迹和羞于见人的放纵。但是他们并没有敢逾越最后一道防线。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变得大胆起来，有些去野外疯跑和玩耍的小孩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站在沟梁梁上对着两个人喊开了：“羞羞羞！把脸抠。抠下渠渠种豌豆，人家豌豆打一石（dan），咱（ca）的豌豆打一罐。”

    孩子的嘴是不考虑后果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两个人的事情暗地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当然，这个时候同龄人男女之间难免谁对谁有好感，也有悄悄出去相会的，那些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心里实在艳羡这一对金童玉女。老人们自然看不惯，各种难听的话脱口而出。但年轻人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呀，村子里也有结了婚还不老实的，那才叫不正经，他们两个只是男女之间朦朦胧胧的一种好感并没有什么，正常。但是也要看对谁来讲，对陈恒茂，这就是羞先人丢人的事情。

    纸里包不住火，最后陈恒茂终于知道了儿子的事情，他顿感脸皮臊得慌，就把陈忠民狠狠地骂了一顿，捂着脸半个月没有出门。这一边，陈文龙也气得要死，他可从来没有想到乖巧的女儿会做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世道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村里人说得多了也见怪不怪了，最后总算认可了他们的关系，甚至隔壁的二嫂子还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夸两个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呢。

    事情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发展下去，这算什么么，陈恒茂赶快找到了陈恒义讨主意。

    “这算什么么，你不要唉声叹气的。国家不是也讲婚姻自主哩么，娃大了找对象也是自然的事情，年轻人就这样，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往心里去。现在就好好想想怎样把这个事情圆好，两个人真成了，不是给你帮了大忙了么。”陈恒义对老伙计这么说。

    听了陈恒义的一番开导，陈恒茂也觉得心里能舒坦一些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要想丢人不丢人了，也不是杀人放火偷人的极端，都是两个单身娃，也算正常。

    陈恒茂知道小燕是一个人梢子好闺女，为了孩子，他涎着脸皮托陈恒义去小燕家上门提亲，但小燕的父母终究没有看上他和他的家庭条件。

    “文龙，你不能这么想。忠民这孩子有文化有脑子，将来的成就不会在你之下，我们要将目光放长远一点好不好。“

    “呵呵，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一听到恒字辈的子弟要超过他，陈文龙更是怒火填胸。陈恒义知道自己这句话犯了忌讳，就轻轻的煽了自己嘴巴一下。

    “还有一件事情你老考虑到了没有，按辈分小燕还要把陈忠民叫爷哩，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成了，以后我见了你叫什么？我见了你是叫爷呢还是叫哥？啊！你们门子的人有二三十户，我们这个族里也有二三十户，以后这关系怎么处？那不是要乱了天下嘛！亏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考虑问题怎么那么狭窄！就是我答应，这族里的人会答应么！”

    哦，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陈恒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一时语塞。

    “这事情，不成！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陈文龙下了逐客令。

    不料想陈小燕突然从门外闯进来跪在了父亲面前说：“我就喜欢陈忠民一个人，别的人我看不上，我宁愿老死也不会离开陈忠民的！”

    在陈恒义面前，陈小燕的这个举动不但没有打动父亲，反而更是丢了陈文龙的面子。陈文龙突然操起放在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就要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幸亏陈恒义死死地的拦住了他。

    “好！我今天也当着你恒义老爷的面把话说清楚，就是你去跳井上吊，你也休想跟着你爷陈忠民去要饭！除非我死了，你狗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老子活着，你就休想！”

    陈文龙把话说绝了，陈恒义只能长叹一声灰溜溜走出了陈文龙的家门，后面传来了陈小燕撕心裂肺的呜咽。

    “怎么样？”陈恒茂斧子眼巴巴的看着陈恒义的嘴巴。陈恒义取下烟袋锅子：“你们就死了这份心思吧！”

    陈忠民心抽着突然疼痛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晶莹的含着终于吧嗒一声砸在了脚面上。陈恒茂夫妇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赵玉霞给陈忠民开导说：“没有啥，想开些，怪你父母没本事，你就是真的和小燕成了，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和人家来往呢，门不当户不对，也只能是受气的包。不要想了，怪就怪父母没本事。”

    “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人的命天注定，再怎么蹦跶都不顶用。你以为你是天老爷！你不是么！你就知道羞先人，你除了羞先人你还会干啥。”

    “你真是！说那么多话干什么，孩子心里不正难受哩？你就不要挖苦他了。我相信我侄儿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超过这个陈文龙的，让他狗日的后悔去吧。我们不伤心，我们要昂起头来给他看看，我们陈忠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眼光放远些，世上的事情多着哩，我们不要因为这个耽搁了孩子的前程！”

    “我明白！”陈忠民咬着牙咽下了这杯苦酒。

    陈忠民痛彻心扉，他恨不得弄了小燕让小燕怀上他的骨血然后造成既成事实看他们怎么办，她知道小燕肯定会配合他的，但他思前想后终究没有这么做，他觉得自己是人不是畜生。要是未婚先孕，那个时候唾沫星子真的会淹死他们的。

    自然，消化这段伤感又需要些时日，苦相思相思苦，陈忠民知道了什么叫做为伊消得人憔悴。事业不成功，爱情又失败了，这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灾祸在等着自己呢！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陈忠民变得无比懒散仿佛游离于世外，他现在不仅是二流子了，他现在更是人们眼中的流氓！

    这个时候，唯有父母知道儿子的苦再不肯骂儿子一句。

    终究有一天，独自一人躲在柿树底下体悟人生的陈忠民突然觉得自己活的实在不像话，怎么能让父母这么小心的服侍着自己呢！面对天地，面对任劳任怨一心惯着他的父母，陈忠民不想再伤害他们了，他终于良心发现，他感叹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这一番经历简直是荒唐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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