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冒着热气的青花瓷茶盏重重地朝裴远晟砸去。
他站在原地没躲,任那茶盏砸到自己额角,滚烫的茶水与茶盏的碎片一起沿着额角滑落。
白皙如玉的额角被砸出一片红痕,有血丝从中渗出。
侧脸上肉眼可见的变得红肿。
裴远晟瘦削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但始终面色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满室寂静。
这是在寿宴结束之后,老太爷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叔伯一起,将裴远晟客气地“请”到客厅议事。
其实该说的,在寿宴开始前,他就与老太爷全部说清楚了。
但执拗的老者始终不肯接受。
不光是他,他的那几位子侄,裴远晟实际上并未有多少来往的所谓叔伯们,也一个一个地试图让裴远晟改变主意。
然而,裴远晟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亲情”绑架的人。
更何况,这些人,大多数都只是与他有着并不紧密的亲戚关系。
在他们眼中,裴远晟只是一个可以被不断吸血的对象罢了。
这群水蛭们早就该被清理了。
裴远晟原本并未打算在今日把话说绝,可如今看来,倒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抬起头,朝那坐在太师椅上看似威严实则不安的老者微微一笑,淡然道“话已至此,告辞。”
裴兴材灰白色的瞳孔猝然一缩,布满皱纹的老脸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在场大多数人,已经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们愤怒、不安,却又无能无力。
裴兴材这一支,靠着裴家这座大山混吃等死多年,竟无一个能成事的。
若不是因为这些人太废物,裴远晟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裴兴材咬咬牙,手肘撑着扶手起身,放缓了声音道“等等”
裴远晟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只缓缓道“老太爷,您多保重。”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轰隆”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声,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倾盆而至。
裴远晟走到门前,慕子豪已经举着一把大而结实的黑伞静静守在门外。
当他看到裴远晟额角滚滚落下的血珠与侧脸上的烫伤时,瞳孔一震,上前一步,低声道“少爷,谁伤的您”
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只是仍不敢相信对方居然敢做到这个地步。
裴远晟目光穿透重重雨帘望向远方,苍白的面容上毫无情绪波动,水墨氤氲的眸中一片寂寥。
“无碍。”
“少爷”
慕子豪一贯温文尔雅的面容上蓦地浮现出一丝狠戾,“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您,要不是您,他们早就”
“好了。”
裴远晟目光淡漠地扫向慕子豪,语调轻不可闻“走吧,回家。”
“”
慕子豪心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从客厅追出来的那几人。
他们脸上神色不一,一个个欲言又止。
慕子豪双眉压低,目
露讽刺,脸上是一副“胆敢靠近就杀了你们”的表情。
没有人敢靠近。
慕子豪身上有枪,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加长林肯车前后左右,皆是荷枪实弹的保镖。
这更让那些人确信,裴远晟是有备而来。
眼见裴远晟上了车,保镖们上了随行车辆,黑色的加长林肯与随行车辆消失在重重雨幕中,那几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重重地跺脚。
“就这么让他走了”
一名宽额凤眼的中年人焦急道。
“不然能怎么办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另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摇摇头说。
“他这一走,我们今后的日子可没着落咯”
一名矮胖的中年人摇摇头,哼道“太爷也罩不住我们了,以后等太爷他老人家仙去,我们这些人,怕不得出去讨饭吃”
“咳咳老四,你胡说什么快住嘴。”
宽额凤眼的中年人连忙道。
“老三,人都走了,你还怕老四说实话那小子根本没打算给咱们留活路啊。”
“老二,你这话说的我还他也未必那么无情吧”
老三犹犹豫豫地说。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接受现实”
那身材矮胖面目阴鸷的老四恨恨道“那小子早就看不上咱们这一支了,先前老太爷的话他还听听,现在翅膀硬了,老太爷又年纪大不中用了,他哪儿还记着咱们老太爷的好我看他巴不得老太爷早死更巴不得咱们这帮穷亲戚早点饿死,省得碍他的眼”
“老四,你快别说了今儿个可是老大太的大寿,你这都说的什么胡话收回去”
老三急急忙忙地拍了下老四的胳膊。
“那小子该死。”
老四压低了声音,口气中充满了怨毒,“他爸当年在世时,可是答应了老太爷保证咱们子子孙孙衣食无忧的。谁知道那小子才接掌裴氏十年,就等不及地要把咱们的人全部赶出来自生自灭我看,他还不如他那个短命鬼老爸。”
“老四你可别说了。我看晟弟也不是故意针对我们,他想必也有苦衷,再说,裴氏在他手里壮大后,咱们分到的钱不是比从前要多上数倍不止吗”
老三叹了口气,说“算了吧,老四。凭借咱们手上各自剩下的钱,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了,不至于落到出去跟人打工的地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老二摇摇头,叹息一声,拍拍老四的肩膀,意有所指道“老四啊,你要是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私底下说与你老哥我听听。他三哥么,他向来是个佛系中年,与世无争的,可是不争,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要我说啊,裴家偌大的产业,本就有咱们的一份儿。”
“这个自然,还是二哥你明白事理。”
老四嘴角一扬,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我有个计划”
老三皱皱眉,并未与老二老四争辩,而是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房车内,慕子豪打开医药箱,为裴远晟处理了伤口。
由于裴远晟身体不好,作为他管家的慕子豪,自然是在车上常备各种药物与急救药箱的。
裴远晟阖目靠在椅背上,除了因为伤口疼痛而偶尔轻轻皱一皱眉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发出一声呻吟。
然
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却越来越苍白,唇瓣甚至呈现出浅浅的绀紫色。
他的呼吸声很轻,有时慕子豪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
“少爷,包扎好了,您有没有不舒服”
慕子豪轻声询问。
“没事。”
裴远晟声音很轻,依旧是阖着眼。
慕子豪担心极了,很想多问几句,可他家少爷此刻一脸疲惫,显然今天已经召开股东会议,处理公司大大小小的杂事,又赶到祖宅应对那一帮棘手的亲戚此刻已经累到了极点。
那位老太爷的举动不仅是伤到了少爷的额头和脸颊,同时也伤了少爷的心吧。
他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他的。
少爷从来不是一个不重感情的人。
他从家人那里获得过的关爱很少,但他对他们,尤其宽容照顾。
对于那位老太爷一家人,少爷实属仁至义尽。
若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少爷又怎么如此坚决地将他们同裴家剥离开来呢。
据他所知,那位被少爷从董事会除名的股东,名下隶属于裴氏财团的分公司,账面上亏损了十个亿。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更多的内幕,还有待挖开。
少爷已经忍不了那群水蛭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少爷更加仁慈。
慕子豪越想越是气愤,默默攥紧了拳头,真恨自己当时没有守在少爷身边,如若自己在场,是绝不可能让那迂腐顽固的老头子伤害少爷哪怕一根头发。
窗外雨势越来越大,汽车穿行于滂沱大雨中,即便门窗紧闭,依然能够感到一股令人浑身不适的湿气。
慕子豪犹自后悔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扭头一看,只见裴远晟脸色惨白,绀紫色的薄唇微张,修长洁净的五指用力摁住胸口,正吃力地喘息着。
“呼哧”
“呼哧”
苍白的额角上,汗水缓缓流经刚刚上完烫伤药的侧脸。
秀挺的长眉紧皱,胸膛剧烈起伏着,但呼出来的气仍比吸进去的少他脸色逐渐发青,紧紧。合拢的长睫不断颤抖着。
少爷这是
心脏病发作了
慕子豪吓坏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看到少爷发病,但这一次,来的格外凶猛,少爷的状态也比以往看起来更加糟糕。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被那位老太爷刺激到了
慕子豪一阵心痛。
少爷终究还是在意那些所谓的“亲人”。
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正在乎少爷的感受
慕子豪眼中含泪,飞快地翻出救心丸,一手扶着随时可能昏厥的裴远晟,一手将白色的药丸送到裴远晟嘴边。
“少爷,您快把药吃了吧”
裴远晟靠在慕子豪臂弯中,缓缓张开双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
“少爷,您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很快”
知道他没有力气了,慕子豪不得不强行将药塞进他微张的唇瓣中。